这几句诗歌一般的话自他口中吟唱出来,倒也抑扬顿挫,跌宕有趣,只是那词里内容晦暗、诡谲非常,很难不让人心生狐疑。
高个子急道:“小乙,那吟唱可以催动附近方圆几十丈的行尸死尸,断不可让他完成!”
我的心头一寒,这紫衣人看起来也颇有几分道骨仙风,长须修眉,怎知他内心里竟藏有如此险恶的用意。
紫衣人嘿嘿地笑着,伸手摸了摸胡子:“别以为只有你才提高了,我这一番吟唱的威力可不比上次的容易应承了。”他右袖一抖,自袖中闪出一件物事来,却是一柄浮动在空的铁拂尘,铁质的柄部闪着慑人的冷光。
手拿拂尘不是凡人。
自然仙风与道骨,超凡或入圣,不是一柄两柄拂尘就能修得的。
个中并不乏一些装腔造势、附庸风雅、欺世盗名的人。
我们也知道,绝大部分的拂尘都不过用来装饰用,不过是扫扫灰尘,赶赶蚊虫,很少有人会把它当成一种武器。
偏偏,我遇到的这柄铁拂尘就属于少之又少的那一种。
紫衣人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向我,手上继续着拍子,嘴里仍自念念有词。
然而骤急的破风声中,那柄拂尘已凌空飞起,朝我或抖或扫,或缠或拉。
它的攻势很犀利,没看到的人还以为我在对付的是毒蛇似的剑猛虫似的刀,哪里知道只是一柄连柄部加起来也不足四尺的拂尘。
正僵持着,身后忽然多了重凌人的剑气。
高个子的身形未动,长剑已向对面的紫衣人接连击出,起手的第一剑很慢,第二剑稍快一点,接着是更快一点的第三剑、第四剑……他击出的剑一次快似快似一次,渐渐凝聚成了一股骇人的剑势。
我虽已知道高个子的修为要远远高于我自己,此时瞧见他这样漫天出招,除了衣袂为剑风催动,整个人竟似钉住在地一般,竟不轻动,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暗道:“这几剑的气势那么凌厉,只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就贸然击出,打不到对手也是枉然啊!”
紫衣人的眼睛眨巴眨吧地瞧了瞧,人如断线的纸鸢忽左忽右地急坠下来,手中的拍子打得更响,吟唱得更快了。
不料,那击出的前剑后剑之剑势,竟跟着急转了几个弯,于颠颠倒倒之中竟由几个点连成一条线,片刻之间,已然凝成一大道骇人的剑气,向紫衣人呼啸击去。
紫衣人脸色一变,要向一旁跳开,旁边早有升起重重水雾,把他左右两侧层层围起。他冷哼一声,猛地把双手一合,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地上裂开一大道黝黑的口子,从里边骤然蹦跳出一排被拴着粗大铁链里尚在向四周探手伸脚的僵尸肉墙,挡在他的身前。那些僵尸的衣衫褴褛,脸色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似的,有几个长了二三寸獠牙的,毛发斑白,双目尽赤,只咧嘴倒吸着气,那表情极其狰狞,吓人的很。
紫衣人的身形向后急退二三丈,他捏算得很准,这一大排的僵尸正好挡下了呼啸而来的绝强剑气,剑气洞穿了它们的躯体,喷溅出漫天的污血与血雾,横飞的残肢断脚散落一地,场面狼藉而又可怖。
弥漫的血腥,浓浓的腐臭,让人不得不闭气凝息,连三五丈远的慕容嫣儿闻了也直蹙眉,急急道:“好恶心,那个人好邪气,你们当心点。”
紫衣人抚掌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司徒南,你的剑气竟然要这一十三个百年老尸才能接下来。”他摸了摸胡子,左手中一动,不知捏了一个什么诀,先前一直和我纠缠不休的拂尘竟自倒退着飞入他的长袖里。
高个子冷冷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紫衣人缓缓走近那堵僵尸肉墙,伸手把队末残存的那两个尚在叽里呱啦、嘶嚎不已的僵尸头颅先后按住,将它们用力一撞,那些喷涌的血肉碎骨混着一点浓白汁液四处横飞,紫衣人冷冷道:“司徒南,你骗得到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刚刚那一道凝动剑气,招式技巧上虽有革新,但骨子里所用剑力却是司徒家的‘冲天剑法’。传闻司徒家世代单传,当代家主司徒寞又过世多年,生前只得一个多病弱子,名叫司徒南,不是你还能是谁?”
高个子没有答话,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有风吹来,紫衣人向空虚抓了一把,拿到鼻前细细嗅闻了一阵,忽地桀桀怪笑起来:“嘿嘿嘿,我的行尸大军已经过来,这些新收的行尸走肉,虽然比不了那百年老尸,但数量之多,尽可让你们头大如斗,势难全退了。”
高个子将长剑收回,凝视着那紫衣人,淡淡道:“即便如此,我看你也未必能全力操控那么多死尸吧。”
“啊呀哎呀唉唉唉……”突地响起一阵痛苦凄厉的叫唤声。
慕容嫣儿和小公那边,那几个刀剑难伤的恶汉此时已似一滩软泥般躺在地上,他们身上虽没有什么大的创口,却个个表情痛苦地捂着肚子,低声哀唤起来,有几个的声音越唤越低,竟似元气大损,垂垂待毙。其中一个胖大壮汉,精神尚好,开口乞求道:“姑娘,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慕容嫣儿上前叱道:“哼。想得倒美,我已仔细瞧过了,你们所用的弯刀刀口俱已起卷,身上的新旧血污又多,这些天里一定杀了不少人。”
胖大壮汉不安地扭动着。
“你们杀人的时候,别人和你求饶时,你们可有放过他们,怜惜人家的性命?”
“是,我们是杀了不少人,可我们本性并不坏。我们只是,我们只是……”一个浓眉虬髯的中年大汉喃喃争辩道,他的身量高大,比他的同伴长得都要结实些。
“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只是草芥人命,只是用把刀砍人如切菜似的,对吧?”
那人一愣,苦笑道:“是,我们该死,我们不该贪——”
紫衣人截住他们的话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哦,你们是不是想说,你们只是不该贪图棺中宝藏,自相残杀起来?”
“如果不是你暗道里给我们下了恶蛊,又用恶言相激诱,我们怎么会自相残杀起来?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呜呜……”那胖大壮汉说着说着,情难自已,竟心酸凄惶地哭了起来。
慕容嫣儿瞧见了,脸色缓和了些:“早知今日,你们当初又何必要贪图那些有的没的!”
中年大汉恨恨咬牙道:“这紫衣老道说自己潜心钻研数十年,知晓方圆三百里的大小藏宝,骗我们弟兄十二人入山寻宝。谁知道,谁知道,他竟偷偷在我们下了恶蛊,渐渐竟把我们几个的心神蚕食得恍惚,日渐癫狂起来。”
“几个月前,他竟然唆使我们去挖好几个千百年的古坟老墓,说是久远一点的坟多有奇宝。有几个兄弟怕损阴德,不肯去,他恼羞成怒,竟然当着我们的面用小刀把他们一刀一刀地活剐了……”
中年大汉仿佛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竟剧烈颤抖起来。好一会,才颤声道:“他还逼着我们吃下他们的肉,说这样一来,我们就彻底上了他的贼船,只能一同进退了,再不敢动别的心思了。”
紫衣人猛吸了一口气,冷笑道:“说下去。”
这时,胖大壮汉怪叫了一声,四肢不住地抽动,眼见他眼、耳等七窍里都流下浓浓的黑血来。
慕容嫣儿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愣了半晌,沮丧地向我们摇了摇头。
中年大汉已不能自由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胖子苦苦地挣扎苦苦地死去,脸色大变,悲愤不已:“五弟啊五弟,你怎么像他们一样,都舍下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念,想着多弄点银两,我对不起你们啊!”
“……”
虽然有些怒其不争,但见此情景慕容嫣儿和我都有些愣住了。
紫衣人摸了把胡子,怪道:“你五弟的武功比你还要高出不少,怎么反倒他先去了,你也怪长气的哩!”
中年大汉道:“我早已瞧出你不安好心,所以每次吃饭都把大半的饭菜偷偷倒掉了,只剩下一点留在碗底以防你查检,每每只吃点干粮饼子。只可惜五弟他们听我的话太迟,才会中了你的奸计。你下的那些盅只怕一时毒不死我!”
紫衣人只是笑笑,也不说话,目中的凶光却大盛。
中年大汉仰首大笑起来:“哈哈,你个牛鼻子太自负了,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天衣无缝,不知道我是装聋半傻,暗里也偷听得你和那些人的不少谈话。”
紫衣人冷笑着,把十根手指捏得叭叭作响。
“那些人是谁?”慕容嫣儿好奇道。
中年大汉还在说着:“姑娘你不知道,这个老道还、还有四五个同伙,都是凶神恶煞、坏事做绝的一群人,他们管他叫归、归三爷,这狗头道人背地里还和一个老、老鬼、鬼勾、勾结……”
慕容嫣儿黯然道:“还是先歇会吧,你的血气不畅,只怕……”
中年大汉惨然一笑:“谢谢你们,我只是、是想赎一点、点罪,我一步走错,步步错,实、实、实在是死有余辜。”他似心力渐竭,停了一阵,忽又喃喃道:“这个臭、臭老道在和……和……”
紫衣人纵声狞笑:“好一个死有余辜,嘿嘿嘿,好一个死有余辜!”话音才起,他整个人早已如一头狂怒的豹子向中年大汉扑了过去。
“不好!”
我和司徒南俱俱一惊,如箭般急急向那大汉蹿去。
前边早已传来慕容嫣儿的一声怒叱,随即飘出如风如絮的掌影:“滚开,不准你碰他!”
慕容嫣儿运起双掌,接连向那紫衣人攻去。她的性格虽然颇为活泼外向,但用的掌法却软柔如棉,细密似水,迂回交互,竟似江湖上有名的缠敌妙术——绵掌。
紫衣人狞笑两声,只几下错步,身影早已轻轻穿过那漫天的掌影,向前奔出:“如果是你伯父慕容千城来了,我倒让他三分,只你这火候,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