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白。
龙虎观里多年生活所养成的早起这一习惯,使我颇难忍受赖床等锁事。
这不,我也跟着东方的曙光,起身到山庄的小院子练起剑来。
约莫练了半个时辰,身后忽地有一个声音道:“想不到你起来得那么早。”
我回过头看时,却是慕容嫣儿,她似乎还没睡足,犹自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慕容姑娘,你好。”昨天我虽有看到的她的样子,但毕竟是晚上,看不分明。这会儿,她已换上了杏黄碎花绸缎长裙,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蓬蓬散散地垂着,那俏脸之上,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慵懒美。
“你怎么老盯着我?”慕容嫣儿的脸色一红,蹙眉道。
“唔,不好意思。”我有些失礼了。
“哼,好困,我先去洗漱,一会再和你说话。”慕容嫣儿一面说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好像要把自己的困意都一一赶走。
“慕容姑娘,是我把你吵醒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才想起,去小院子二十几步的东侧间就是她昨晚睡的客房,该不是我练剑忘形,击刺喊喝的声音太大,吵着了她。
慕容嫣儿莞尔一笑,道:“没关系,你个呆小子也蛮勤快的,你接着练你的剑吧。”施施然地走了三五步,忽又回首道:“还有——”
“什么,慕容姑娘?”
“嘻嘻,以后不准叫我慕容姑娘,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嫣姐。”慕容嫣儿静静地望我一眼,笑着道。
“哦,好的,慕容姑娘。”我心想:难怪她比我高了大半个头,脸上的稚气也要少一些,原来是年纪比我大。这样一想着,嘴上的回答就未免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
“哼,你还叫!”慕容嫣儿又蹙眉。
“好的,嫣……姐。”好吧,叫就叫,比我大一天半天,也是我半个长辈,何况,慕容嫣儿看起来要比我大一两岁呢。我的心里虽是这么想,这么自我安慰的,但自嘴里初初喊出时心里仍有些别扭。
“这还差不多,呆小子,我一会回来再和你说吧。”慕容嫣儿伸个大懒腰,拍拍手,一脸轻松地走了。
就这样,半盏茶不到的光景,我就多了一个姐姐。
我的这个姐姐,慕容嫣儿是奉了家里尊长的命令出来磨练的,到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有近一年的江湖阅历,眼见我也是持了相仿的目的,遂要邀我一同闯荡闯荡,我的本意是自己一个人去体历或者更能锻炼人,但在慕容嫣儿半软半硬的态势下,我还是同意和她结伴同行了。
这里边的道理并不难懂,如果有一天,你也遇着一个如花似的傲娇大姑娘,动不动就拿姐姐的头衔来压你的话,你就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复杂了。
临走时,褚远把那本《火系入门》送给了我。
“反正放着也只是放着,我和你倒也聊得投缘,送你当一份留念吧。”他说。
宁平和尚把慕容嫣儿喊了过去,说了几句,他们的说话声很低,我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慕容嫣儿回来后,整个人却有点发怔的样子。
我又不好开口问她什么,只好东瞧西看地沉思半晌。
慕容嫣儿忽而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好像不太高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容嫣儿先是想开口说些什么,迟疑了下,忽又改口道:“呆小子,不用你瞎担心。哼,带上你的剑和包袱,我们一会就要走了。”
这天的天气很好。
天极高。
极蓝。
不时有风迎面吹送,拂人欲醉。
出了员村四、五里,慕容嫣儿带我顺利地从路过的两个马商手里买下了一匹黑色骏马,为什么只买了一匹呢,难道是两个人共骑一匹不成?这样的疑问,想必读者诸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说实话,我当时也和你们一样,也有这样子猜想过,只是片刻之后,我先前的猜想即被证明是错了。
我们牵着刚买的马往前又行了一阵。
慕容嫣儿忽地回首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只卖了一匹马吗?”
想到一男一女,又不是伴侣恋人什么的,两个人同骑一匹马毕竟有些不雅观,我喃喃道:“我自幼在青龙山上跑来跑去的,也走惯了,慕容姑……”
我的话还未说完,慕容嫣儿突地道:“呆小子,你刚刚管我喊什么来着?”
“唔,我是说嫣……姐姐。”
“这还差不多。”慕容嫣儿偷笑着,把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我一下,飞快地说:“对了,你刚刚是想说什么的?接着说。”
“我是想说,那匹马儿由嫣姐来骑,我打小走惯了,跟着走也没什么。”
慕容嫣儿拍手笑道:“呆小子就是呆小子,我可不是在扮啥腼腆,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撮指轻轻吹了几声口哨,哨声清丽,低两声高三声,如是吹了小半会才停了下来。旁边的山林里忽地翻滚起一团尘土,浓浓的黄尘之中一个白色小点飞也似地朝我们冲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匹气质娴雅、生相不凡的白马。
慕容嫣儿飞快地迎了上去,一把搂住那白马的修长脖颈,抚弄不已,那匹白马见了她,也是摇头晃尾,嘶鸣不已,更不时用头轻轻蹭磨她的腿,显然和她相识已久,彼此间极为亲切熟稔。
慕容嫣儿轻抚着白马,抬眼看看我,复又看看身旁的白马,拍手笑道:“来来来,飞雪,我跟你引见一下我的小跟班——龙虎观的俗家弟子张小乙。”
“我可不是你的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白马竟已施施然走了过来,亲热地把头蹭蹭我的脸。
这样一来,反驳的话,我就再难续口说下去,内心里我也觉得这匹白马实在是有趣,灵性非凡,忍不住开口赞道:“它是叫飞雪吗?瞧它刚才那般的奔冲速疾,果然是一匹飞奔起来雪也似的骏马。”
慕容嫣儿快活地朝我眨眨眼睛,喜道:“那是,不过你可不许拍飞雪的马屁。”
我这时忽地想到,一个人,如是有个形象的名字,相称的绰号,人们说起时这一个人时,往往要用上一句,人如其名。
其实,马也如其名,飞雪就是这样的。
当然,飞雪不同于一般的马。
它是那种你一见到便要惊为天马的神骏。
它是静止的云,流动的雪。
它的浑身上下都像雪一样的洁白鲜亮,连那鬃毛也是莹莹白白的,并无半根杂毛,走动时,轻重缓急,从容不迫,姿态优美,只四个乌黑发亮的蹄子缓缓地左右交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典雅之美,那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清亮又明澈,更衬显它卓然不群的神骏气息。
策马走走停停了好几天,慕容嫣儿逢人便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子高瘦的,拿了一把长剑的男子?”别人若是摇头说没有,她便客客气气地谢过,回头接着问其他人。终于有一次,在得到了相仿的摇头后,她好像有些沉不住气了,半恼地加上一句:“他身边还跟着一只很神气的大公鸡,这个人怪得很,你确定没有见过?”
我当时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折腾了好些天,原来慕容嫣儿要找的那个神秘线人就是早些日子我在回龙虎观的路上遇到那个奇怪的高个子啊。
慕容嫣儿在江湖上也闲闲逛逛了近一年,阅历并不会特别少,关于那个高个子,最明显的特征不外乎一把细巧的长剑、终日用布条缠绑住的脸、说着一口腹语以及那总是虎虎生气、不离他左右的小公这几点,但她除了那把长剑有提及,别的都没有问过半句,与其是这是她的一种疏忽,不如说是一种矛盾的纠结心理使然。
原来,高个子之前也有多次提供情报给慕容嫣儿,前前后后很少帮了她不少忙,算她的半个兄长和赏识之人。她这次去找高个子,弄明白情报失实的背后缘由之心思,要远远比找高个子麻烦的心思来得多来得大。
如果不是碰巧我也认识高个子,如果不是她自己忍不住说出了小公,只这样子瞎找又该找到哪一年哪一月。
幸好那天临别之际的闲聊时,高个子曾有提及,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关注那些饥荒等灾事惨事,说是最近几年的饥荒有点怪——范围总不离几个大地方,出现的次数上似乎有些频繁。
末了,他还说了一句:“很有趣。”
很有趣?
天灾人祸和层层叠叠的死尸很有趣吗?
正因为知道高个子不是在说笑,我才觉得很愕然,诡异。
不过,谈到诡异,眼前的所见所闻无疑比高个子的那一句“很有趣”来得更愕然,更可怖,更令人毛骨悚然。
古覃庄,青州府下最大的一个村落,以往人烟极鼎盛,田挨着田,地挨着地,一年四季中,除了岁末寒冻,不论哪个时节,总可以见到许多农人在田里辛勤劳作,但现在,我、慕容嫣儿已经把一大片的荒地走遍了,眼看着,村子也走了大半,却连半点人影也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