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本该是炊烟四起、煮饭烹菜的热闹时节,这村子却是四下里静静悄悄的,连犬吠声也难得听到半个,目之所及,满是萧条与破败景象,那房舍虽是新旧相间、高低参杂,推开门去瞧时却一例蛛网四垂,积尘沉重,竟似久未住人。
在来古覃庄前,我们已沿路探查了几个发生了饥荒的村落,但并没有太大的发现。
日头偏西时,我们先自村南探看到了村西,复又自村西探看到了村东,这会儿,我们绕到了村子的北侧,前面是三五个高高低低的茅草棚、一排低矮的房子和一个半大的院子。
上前敲了半天门,竟是和之前所遇的人家一样,没有应答。推门看时,屋内都是一片狼藉,似乎有什么紧急之事逼迫着这里的人们匆匆离开,细软黄白等一应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墙角和屋檐上垂挂着的蛛网,桌椅上堆积的层层灰尘,提醒着我们这里的人们已离开有一些时日。
门外忽地传来几声哀怨的犬吠,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和癫狂,我和慕容嫣儿心知有异,先后飞掠而出。
仔细看时,却是一只半大的黄狗凄惶跑过,一边低低地哀鸣一边还不住回头往后张望。
等它瞧见了我和慕容嫣儿,先是一惊,继而眼神一亮,身形急顿,它刹住身形,竟摇头晃尾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慕容嫣儿蹲下来,爱怜地轻抚着那小黄狗的头,柔声道:“乖,没事了,没事了。”得到家人般的抚慰,那小可怜的惊慌神情也消散了些。
可只过了小半会,小黄狗又抬头呜呜地叫起来。
它一面对着我们前面的那条小巷不住声地叫着,一面还冲着我们摇头晃尾,仿佛是感觉出了什么大危险似的。
慕容嫣儿一开始也在轻声安慰它,可渐渐地就没有再说话了。
我们都有些呆住了。
前面的巷子里过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群衣衫褴褛,面目可憎的行尸。
浓浓的尸臭味四处飘散着。
被几十双全无半点表情的死鱼眼死死盯着可真不好受,更别说他们还流着一口的涎水,拖着腐烂的尸身,有的连那长长弯弯的肠子也拖曳在地,弄出一地黄黄绿绿的恶臭东西。
他们看起来都很热情,因为他们在挤着抢着要过来。
但这是种会让人的头变得很痛的热情。
因为他们的热情是变了异的热情。
他们的热情是要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如果很饿的话,他们还要嚼掉你骨头里的最后一点髓。
我的掌心已经沁出冷冷的汗。
并不是这些行尸难以对付。
而是因为尸群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子模样的,脸上还残留有些许稚气,其中一个手中还拿了个明晃晃的项圈,也许就是她的家人给她戴的长命锁。
在这样一群面目狰狞的行尸里,穿了一身粉红衣裳的她显得那样的弱小,那样的刺眼——生命这一朵花,在她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就早早地凋谢了。
她那张脸是苍白的,那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可是为什么,那一双空空洞洞、没有神采的大眼睛之下,那半已溃烂的嘴角之上仍荡漾出一种尚未脱去的稚气。
那一个长命锁,那样一件带了美好心愿与祝福的温暖什物,这一刻却成了人世间最苍白的一种念想,最尖锐的一种讥讽。
村头那边不是贴了好几张官府的动员告示吗?
这些人不是早早撤离了吗?
小黄狗还在呜呜地哀叫着,忽地撒腿朝群尸跑去。
“哎呀,不能去。”慕容嫣儿急急奔出,一把抱起那小黄狗,早有行动利索点的红眼行尸扑了过来,他们无知无识地甩着手,带动着手里捏拿的兵刃,有几个腰间还悬了一口跳着冷光的弯刀,慕容嫣儿娇哼一声,拧腰,错步,疾退而回。
我侧耳细听了一阵,向慕容嫣儿喊道:“西北一带好像有人在打斗。”
“好,我们先去看看。”慕容嫣儿的想法和我的相仿,这群行尸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但要收拾它们,却也不用急在一时。
我们撇开它们,提身几个长纵,往西北侧奔去。
虽然我一直有注意周围的情况。
但西北那一带的屋舍却已不知何时烧了起来,渐成一天火海之势。
我的人影刚刚闪现,斜首一人喜道:“来的正是时候,小兄弟。”
这奇怪的声音——高个子果然在这里,他的脸上仍缠着着重重的布条,手中长剑已出鞘,在暮色下散出一种逼人的寒气。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行尸,这里刚刚显然发生了一场恶战。
这时慕容嫣儿也赶了过来,看到那人是高个子,已有三分恼怒:“你真爱惹麻烦,上次又是惹了一大群行尸,这次又是,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招惹那些臭东西呢?”
高个子眼神一缓,笑道:“嫣儿姑娘也来了,很好,我正需要你们的帮助。”
“哼,你跟我说有什么人要到那归远楼的密室偷书,让我出了好大的丑,我干嘛要帮你?”
高个子叹了一口气:“这也无奈之举啊,不然又怎么让你把张兄弟从归远楼那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过来呢。”
慕容嫣儿奇道:“为什么啊?”
高个子伸手向前一指,轻轻道:“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跟踪了一个棘手的人物——我的朋友虽然不少,但恰好人在附近,又有身手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了。”
我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瞧着那些被冲天火焰****着的房屋,那些火跳动得有些奇怪,火海之中,更有一团烈炎忽大忽小不住地来回滚动——原来是小公变身成金色大鸟后,身上所散发出的道道烈炎。
几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恶汉也在火炎里跳上跳下,嘴里呜哩哇啦叫着,不时地扑向小公。
那些烈炎已是极热之物,但那几个恶汉却似乎并不忌讳,明明挨着了小公好几下的猛啄猛击,也只是身形晃上几晃,转眼就又作恶相或扑或打,好像没事人一样。
这等程度的活人操纵术,难度或不下于以往的禁术“行尸回魂”。
我哑然道:“好厉害的操纵术,连这样一个大活人也被控制得如同一具全无知觉的行尸走肉。”
高个子苦笑道:“是啊,不太好办呢。”
这时,慕容嫣儿的身形早已展动,向那几个恶汉飞了过去,小黄狗不知何时已被她放落在地,正怔怔地原地站着,不住地向着她叫唤。
慕容嫣儿的脚还未沾地,其中两个恶汉竟似背后长了眼一般,猛地扭转身,各自从腰间拔出一口明晃晃的尖刀,怪叫着扑向慕容嫣儿。
慕容婉儿凌空倒翻,轻巧地避开了。
然后手出如风,分别点向那两人恶汉身上的七八处要穴。
大穴被点,换作一般的人只怕早已血气运行不畅,要摔倒在地,再难动弹。
但这两个恶汉,却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一团会动的肉。
他们只是动作一缓,接着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怪叫着挥刀或是踢腿。慕容嫣儿的身手虽在他们之上,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好在她颇精闪躲迂回,对方虽是有些邪乎邪乎的,一时半刻间也奈何不了她。
只是,这样拖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找出背后的那个施术人才是关键。
只是,放眼四顾,这里的屋舍只三三五五地立着,场地也较宽阔,眼见暮色一点点浓漫起来,也不知要在哪里才能找出那施术之人。
蓦地,高个子箭一般蹿出,凌空一个翻身,手腕一转,长剑疾划,带出一天的剑花向一处小茅屋刺去。
格拉格拉,原本就有几分破败的小茅屋被骇人的剑势逼压得摇摇晃晃,终于嘎的一声塌了。
一条紫色身影飞自小茅屋疾疾蹿出,阴阳怪气地说:“哼,天堂有路你们不走,非要来坏我的好事,今天我就送你们一程。”话音乍落,那人早已长袖飞动,抛出一连串的符纸,那符纸本是极轻极柔之物,并不适合作长距离的精准抛掷,但到了他手上却似有了感应一般,竟分作三份分别向我、高个子和慕容嫣儿疾疾飞来。
那符纸黄澄澄的,上面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爆”字,眼见疾飞而来的它们自燃了起来,燃出与那小巧符纸不相宜的剧烈火炎—正是那威力惊人的“爆破符”!
高个子冷冷道:“同样的招数用了又用,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将长剑往地上一掼,整个人急坠而下,双手飞快地结出一个寅印——四下里顿时升起一大阵的水雾。
老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儿虽是换了敌来我往,火来水迎,原理却是一脉相通。
水雾绵密如丝,看似极为柔弱,难以掩盖那纸上烈炎,但所过之处,“爆破符”俱俱光散焰消,如秋风里的落叶般或缓或急地坠了下来。
紫衣人厉声道:“你这小子,上次坏了那数百村民的尸变,眼下还练成了高阶水技‘三重水帘’……我怎么能听任你活着!”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我人影晃动,早已抡起大剑猛砸了过去:“少说屁话!”
紫衣人的道袍飞动,脸上只是轻蔑一笑,一边错步而退,不紧不慢地躲着我的剑,一边将双手轻轻拍着,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天黑黑,月光光,吾心虽死吾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