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的人也会留有一定的人情意识吗?”我仍有些疑惑。
“正常尸变的人会残留一定的意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绝大部分的他们都将变成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但以嗜血食肉为本能,没有一丁半点的人性可言。”高个子的话锋一转,“你很奇怪,那两个尸变了的女子没有攻击你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因有很多,首先一条,你手上这把剑是个不可多得的利器,具备威慑一般鬼怪行尸的功能;其次,你可能无形中帮到了她们,她们不忍加害于你;再者,她们可能尸变不久,尚存有一定的人性。”
谈问间,西厢房已到。
虽然,我已经知道那对姐妹十有八九就是行尸了,但居于一种复杂的心情,我还是朗声叫了几下门,而不愿意冒然闯入。确定没有人应答后,我才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间的木床上并排躺着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一对姐妹,她们的神色安详,脸上俱带有淡淡的笑意,如果不注意去看脸和手脚处的点点尸斑和枯瘦躯体,倒似睡着了一般,她们的双手交叠在腹,上面摊着一张大饼,摆了一枚天香果。
我努力寻找着什么,昨晚我因为喝了些酒,实际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下降了,白衣女子来开门时,即可按照尸变后嗜血食肉的本能冲动,大肆向我进攻的,但她却没有那样做,还好心地提醒我三两句。
如果说她会计量敌我的强弱,那么在她妹妹出现后,两个人一起夹击我,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也绝非全无胜算啊,为什么她们都选择了不动手?是她们太懦弱了太求稳了,还是她们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嗜血欲望,努力地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和人性?
我把眼光转向高个子,希望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一些印证,但眼高个子似乎也在怔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这才发现,那白衣女子的眼角处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苍白瘦削的脸颊处隐约可见一行泪痕——她流泪了。
一个行尸会流泪吗?
或者我更应该问,居于怎样的一种灵魂跌宕,行尸才会流泪?
说来有点讽刺,这问题如果由以前的我来回答,我只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因为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行尸,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行尸,更不是没有独自一个人对付过行尸,事实上,比白衣女子更诡异、更空灵的我也有见过。
但,说到底,我所见的所杀的都是一些或是凶残或是嗜血或是愚笨的行尸,他们原有的人性早已消失不见,所拥所有的不过是一具具没有生命特性和尊严的尸体而已。在业已变成的行尸中,我头一次见到他们的眼泪,这对我产生了极大的触动。事实上,我已有些惊讶得说不出话:“这……”
“……兴许是你无意中的善举帮到了同样善良的她们。”高个子轻轻叹道,“那些救命的食物虽然迟来了很久,但却得体地化解了她们的怨念”
“我……”
“这一对姐妹变成行尸,只是因为抱着没有得到任何食物的怨念,浑然不觉自身已死的事实,你给了她们那张饼子和青果,无意中解开她们的执念——她们的一口怨气消散了,残存的魂灵也就跟着消散了。”
原来是这样,也许是她们才尸变不久,残存的人性还比较多,当生时所执的饥饿怨念消失了,心愿了了,她们也就宽心地前往另一个世界了。
“……我昨晚就已经犯了一个大错,轻易地把自己注意到的一些异象抛开了。接着我又犯了第二个错误——发现了这些事情后,我又几次怀疑这对姐妹的的举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也不能怪你,一个人若是看行尸走肉看多了,先入为主的思维总会添上不少……”高个子喟然道。
“我,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怔了半响,提议道:“我们把这里的尸体都埋了吧?这些体力活我可以胜任,但我不会念那些安魂送魄的经咒……”
“经咒么?我倒会一些。行,我们先把这姐妹俩的尸身搬走……”高个子接过我的话头,他的心肠并不如他脸上绑的布条般冷淡麻木。
高个子续道:“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个小活要做,得在这庄园里挖一个大坑将他们一起埋了,姐妹俩的可以在一旁挖一个小坟。”
“嗯。”要挖一个能容纳下百多具尸体的大坑,这可不是多轻松的小活。
经过观察和比较,我们选了长满杂草残花的后花园——它的场地大,里土干燥,此外,它的地势也较高,具备作为一个合格大坟的基本条件。
“给我露一手吧,先开开荒。”高个子向我道,“用用你的火系招数。”
“这,恭敬不如从命……”我吃了一惊,心里暗暗道:“这个人的眼睛好厉害,我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就已经判断出我的先天属性了。”
我左掌斜出,右掌捏诀,旋起四五个普通灯笼大小的火球以一字型排着齐齐跌落下来,火蛇吞吐,火焰翻腾,自后花园的西侧向东侧缓缓滚去。
“这火球已有规模,但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已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了,得加一加火。”高个子足下一点,人早已跟上那些徐徐滚动的火球,他把宽大的袖子往前疾甩两下,一阵大风呼啸而出,火球应势击撞,顿时呼啸成片,把整个花园变成了一片火海。
疾甩而出的罡风就能强大如斯,这个高个子的真实修为该有多么的惊人啊!
自然,风助火势,用这样大的火来烧荒草残花当然是速度奇快了,可这样的大火又岂是容易灭掉的。想到这里,我忙朝高个子大喊:“这火太……”
“嘘。”高个子做了手势,让我注意看前边的好事,缓缓道:“这火就交给小公吧。”
小公?
在哪?
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地面之上竟有一个金色影子如同一道流动的金光朝那片火海的中心疾疾射去。
定睛一看,那个小小影子竟是此前那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小公!
一般的禽鸟见了这样的大火都是惊啼窜逃,惊慌失措还来不及。不料,小公这只大公鸡见了大火却是异常兴奋,整个人(不好意思,为了顾及它的骄傲,我或许得说是整只鸡)冲入火海,竟似要责无旁贷、义无反顾地完成诸如凤凰涅槃之类的壮举似的,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骇人听闻的勇气!
我这一边虽则大为惊愕,但大公鸡的主人高个子却不然,他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站着,甚至开始自得地用手指在衣服上敲打起了奇怪的节拍。
看着小公气昂昂地朝火海更深处冲去,那样一份心急若狂的劲头,我多少有些被感染到了,一时竟忘记了这样的大火要是任由它烧下去,整个庄园都会变成一片废墟。我的注意力被悄悄转移了,甚至忍不出帮小公打起气来,“小公加油!加油小公!”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小公并不想穿过整片火海,。
现在,金色的影子停住了,那光却仍在一点点地亮着,四周的火舌狂吞,焰光凶嚣,但那金光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地停着,一动也不动的停在了火海中央,既不肯再往前踏动半步,也不朝后退个半步。
短暂的沉寂之后,金光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亮,紧接着金光附近的火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四周的火不知何故急急地朝中央退去,那些先来的火焰和后到的火焰相互挤着吞噬着,凝成两团巨大的躁动火炎,围着那道金色的光急速地旋转,旋转,再三地旋转,渐渐竟凝成了一个丈许宽大的巨型火球悬停在地——之前的一大片火海已神乎其神地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黑乎乎的土地,在四处郁闷地冒着一股两股的烟。
巨型火球先是凝聚不动,突而收缩,不断收缩……
轰的一声大响。
金光暴盛。
那巨型火球爆开了!
如雨洒落的火屑碎炎中走出了一只四尺来高三尺许长的金色大鸟,浑身上下散出一种夺目金光,它的身姿雄武,毛羽笔挺,昂首顾盼之际,已然多了一重难以言说的威严霸雄之气场。
“小公,哦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大公了。”高个子停下手上的拍子,先是用赞赏的口吻开了一个玩笑,随即才道,“我们要办正事了。”
小公得令,挺起胸腹,张开铁嘴,朝天“喔喔喔”地鸣叫几声,那些尚在四处飘散、燃烧的火屑碎炎仿佛听到什么神秘的集合令一般,竟纷纷钻入小公的大嘴了。
只小半会的工夫,地空中的火屑及炎便被小公通通吸入到它的肚子里,片刻之后,它的金色毛羽又添了一重光亮。
小公摇头晃脑地跳了一通,俨然心情大好,它选了一处土,挺着一只小铁锄似的尖嘴不停地啄啊啄啊啄啊,一双大钉耙似的铁脚也不时地加以助力,或抓或扒,一时间刚被猛火“开荒”的花园尘土飞扬,灰烬乱飘。
高个子招呼我道:“先去洗漱下,吃点什么,小公怕是要忙上一阵了。”
我怔怔地点点头,和他一起离开了。
山庄里有一眼水井,打上水后,我瞧了瞧那桶亮晃晃的水,伸手摇晃几下桶身,把鼻子贴近水面嗅闻了一阵,喜道:“没有异味也没有杂质,色清泽明,好水一桶。”
说罢,我和高个子都笑了一通。
到了高个子洗脸和吃东西时,考虑到他要解下脸上的布条,或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我都有意无意地背转身去。
“瞧不出你年纪小小,倒挺会替别人着想。”
“昔贤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起来,我们认识小半天了,虽然初印象不佳,也算有缘了。”
“是的,哈哈。”我心知高个子说的关于我的初印象是怎么一回事,脸上不由一烫。
哗啦哗啦,耳边传来高个子掬水洗脸的声音。
“是了,你叫什么名?”
“哦,我是张小乙。”
停了一会,高个子奇道:“你怎么不问我?”
“如果你准备好了,就会告诉我的,我这人有时也比较懒,就不再自己问了。”
“哈哈,小乙兄弟的说话倒也在理。”
谈话暂告段落,我开始吃起半张大饼来,这是我仅剩的一张大饼了,另一半和两个天香果分给了高个子了。考虑到天香果只剩下寥寥几个,我自己并没有准备再吃的意思。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光景,我们回到后花园,此时,尘土已然散去,地上多了一个三丈宽长两丈深的大坑和几堆高高的土,那英武的小公已回复如常,正独个儿在地上神气十足地走来走去。
“有劳了,小公。”高个子朝小公道,一边把个青青的果子轻巧抛过:“这果子香美得很,小公也补一下。”
天香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
小公轻轻跳起,伸嘴接住,把果子往地上一掼,接着便哆哆哆地啄咬起来。
我在心里暗叹道:“有识见而不轻言,这高个子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忙活小半天,我们终于把那些死尸一一埋入大坑,然后给那姐妹俩也挖了个小坟,深深地埋了。事毕,高个子神色静穆地分别给大小坟唱念了一段往生经咒,并在大坟的坟头那边压下深深一个掌印,那掌印闪出一段绿色的光,转瞬即逝。
“这手印加上先前念的咒文,很有一些安魂镇邪的作用。”高个子解释道。
我们又谈聊了一阵,看看时候已不早,我想到自己还要赶路,就和高个子还有小公拱手告别了。
小公雀跃地跳动着扑打了几下翅膀并“喔喔”叫了几声,追着我快走了十几步,神情似有些不舍。
“那个高个子和小公,这一人一鸡,真是奇极怪极……”我边走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