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副县长说:他们是侨胞,两个是朋友关系,你就给他们登记一个房间吧。
总台服务小姐说:可是……
吴有土副县长说:就写上我担保吧。
吴有土带他们上电梯。
描里莎说:怎么这么啰嗦?服务小姐怎么什么都管?
吴有土副县长说:就算是一个地方一个风俗吧。
他们上了5楼,小姐为他们开门,他们进了房间。
描里莎说:我不用叫你县长吧?那我就叫你哥。哥,我要给老爸打电话,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又有人在打咱们祖屋的算盘?
吴有土说:莎莎你刚来,什么都不明白,你别跟老爸一惊一乍的,这事我会慢慢地跟你解释。
描里莎说:我进祖屋不过只有几分钟,可以说就在转眼之间,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一个“拆”字给写上了。赶巧是我回来了,我要是不回来呢?拆掉了都不知道。
吴有土说:他们不会随便拆的,这件事我知道。
描里莎说:知道你怎么不给老爸通报?
吴有土说:这不是在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莎莎,我告诉你,咱这里原来是农村是乡下,慢慢地要变成城市。咱们门口原来就没有这条街。前几年建了这条街,现在又得拓宽。按规矩,两边都得拆,其实有时只拆一边就可以。我是个副县长,我不能说拆别人的不拆我们的。
描里莎说:你怎么当了县长就变得这么自私?
吴有土愣了:莎莎你误会了,我这次拆咱的房子,就是不存私心。
描里莎说:拆咱的祖屋,就是你没有私心,你没有私心,你就可以当县长。
吴有土说:莎莎你一来就把哥说成个大坏蛋。
描里莎说:哥,我不跟你说笑话,你这要让老爸知道了他能把你打扁了。
吴有土说:你们一直在外面,都不知道家乡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描里莎霍地站起来,说:哥,咱们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我今天不想撕破脸皮,我先跟你来个约法三章,三条也就是一条,谁也不许碰咱的祖屋,否则我就把老爸搬来,看他敲不敲你的头壳。你不想让咱们第一次面就不欢而散吧?
她显得理直气壮,一下把全部责任都推给吴有土。
吴有土副县长不吭声了。他这个漂亮妹妹,从模样上看,灵得连眼睛都会说话,可说起话来,怎么什么都不论,难道她没喝过家乡的水,纯粹就是一个番仔。不会不会,这一定是老爸给惯的。还有,这回,老爸突发异想,派她回来,她一定是带着某种使命回来的。突然,他先笑了:莎莎,咱们这是怎么了?你们先洗一洗,有话慢慢说,我先到他们那边去跟张先生他们招呼一下,一会儿过来喊你们吃饭。
吴有土推门走进张鹄的房间,张鹄正在喝茶。
张鹄说:脸上怎么没精神?先喝茶,我给你倒一杯。
吴有土说:宾馆的茶不行,我给你准备了上好的铁观音,你等等我去给你拿来。
张鹄说:我知道你给我准备着,我给小姐一提,她就送来了。安排你妹妹住下了?
吴有土说:也住在你们这层楼,哎!我妹妹这个人番罗罗,一来就和人家吵起来了。
张鹄说:为了什么?
吴有土说:她不知怎么一来就找到我们的祖屋,碰到人家正往墙上写“拆”字,她就跟人家急了。
张鹄说:不是说她头一回来吗?她怎么还懂得祖屋?
吴有土说:我母亲病故后,父亲让我回国,我5岁。父亲可能是又找了一个番婆。我这妹妹加入菲律宾籍。我也没有想到,她还懂得祖屋,肯定是我老爸给灌输的。当然,她可能是番仔脾气,一会就好了。
张鹄说:噢,你是在祖屋里长大的?
吴有土说:我是由叔公家带大的,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都让我老爸带出去了,这边没有小的,他们就都挺疼我。他们那几个孩子我应该叫他们堂叔,不过我都没见过,后来他们都去了加拿大,这边的老人也都作古了。我不记得他们,又经过“文革”,已经没什么来往了。父亲信里才时不时提到他们。笑话,我从5岁离开菲律宾,也没再见过父亲的面。我倒是在美国跟我姐见过面,就几个小时。我姐带我去公园,可没说什么,想起爸妈,就光哭了。
张鹄问:你们家祖屋现在谁住着?
吴有土说:前不久落实政策刚退还的。
庄紫玉敲门进来。
吴有土说:都洗好了?那咱们先吃饭吧,我已经定好了房间。
吴有土去敲描里莎房间的门,没有回答。一推,门没关上,他就进去了。他看见描里莎和王威廉正抱在一块亲,赶忙退了出来。
描里莎整理一下衣服,拉开门,看见吴有土还在门口站着。
描里莎说:怎么啦?
吴有土说:这是县政府的宾馆,你们检点一点儿。他们都等着上餐厅吃饭呢!
描里莎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吴有土说:2楼6号包间,我们在那儿等你们。
吴有土一个人走出来,很后悔和莎莎说了那句话,这些年走南闯北,他不是一个观念保守的人。本来,他是努力在拉近和莎莎的关系,早先,父亲在菲律宾,姐姐在美国,他身边没有一血缘亲人。他说那样的话,也许会加大他们兄妹之间的距离。而且,他不能不担心,从一开始,由于非常意外地让莎莎发现祖屋要拆,裂缝已经出现,他还不知道怎样来缝合它,自己已经被放在很被动的位置上。
吴有土回到包间,先安排客人入坐,他自然是坐主人座,让张鹄第一主宾坐右边座位,庄紫玉第二主宾坐左边座位。
庄紫玉说:我就坐张先生边上就行了,我们算一拨客人。还有你妹妹呢,你妹妹今天应该坐大位。
吴有土说:你坐你坐,我妹妹应该算主人。
庄紫玉说:她才第一回来,你应该好好招待招待。
张鹄说:他这个妹妹可能还是一个很有特色的人,连我们吴县长都要怵她三分。
庄紫玉说:怎么啦?不是刚才还找不着吗?
张鹄说:她一来就发现祖屋面临危险,她就急了,非得要咱们的县太爷督着,让人当她的面把写在墙上的“拆”字洗掉。
吴有土说:她从小在菲律宾,番罗罗。
庄紫玉说:快人快语,我倒觉得这女孩蛮可爱的。哎,她怎么还不来?
吴有土说:我活到年近半百,今天才头一回听人叫“哥”。当哥也不容易,我再去请吧!
吴有土敲描里莎房间的门,没有回答,一拧门把,锁上了。吴有土又到服务台。
吴有土问服务员:刚才我领来的那两个人呢?
服务员说: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他们说他们不住了,退房了,刚才提着行李走了。
吴有土又蒙了,说:走了?
他不由地走到阳台那边往下看,楼下没有,他愣了半天神,而后又走回服务台。
服务员问:还有什么事吗?
吴有土说:他们没说上哪儿?
服务员说:没有。
吴有土有点哭笑不得。
吴有土走回包间,张鹄和庄紫玉都站起来。
张鹄说:你妹妹他们呢?
吴有土说: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到厦门接妹妹接不着,现在在这儿等她吃饭,她给你来个不辞而别。服务员说,她嫌这儿住得不方便,饭也不吃,话也不说一句,走了。
张鹄说:她在这儿不是没有别的亲戚吗?那你甭管她,她还会自己来找你。
吴有土说:你看这多让人笑话。
庄紫玉说:这没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活得更潇洒。
吴有土说:她这回好像是带着我老爸的尚方宝剑来的,我们全家像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她来,可是……我都不知怎么对付她。
张鹄说:听其自然,顺理成章。
庄紫玉说:这也是你这当哥哥的不对,谁叫你人家刚一来就气人家呢?
服务小姐进来送热毛巾,说:可以点菜了吗?
吴有土说:不可以也得可以了。
小姐说:红膏、花蛴都很新鲜。对了,你不是挺喜欢虎咬草,今天刚好有虎咬草,还有安海的土笋冻。
虎咬草是当地一种小吃,应是虎叼草更准确一些,开口烧饼,里边夹着香菜。土笋不是笋,是滩涂海虫,煮熟后,自己生胶成冻,极美味,是地方特产,远近有名,产权属于安海,一个海滨的千年古镇。那种冻得硬硬的是加了凝固剂的,在一只浅浅的小碗里半凝不凝的才是正品。侨胞也打包,带一兜虎咬草上飞机,后来,也有带土笋冻的,小木箱,边上放着冰块,几个小时没问题。
吴有土自我解嘲说:你早说,我妹妹也不会跑掉了。
吴有土一个人回到家里。
刘素素感到奇怪,就问:你妹妹呢?她怎么没有跟你一块过来?
吴有土没好气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刘素素看他一眼,说:你这个人今天怎么这样说话?
吴有土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一言不发。
刘素素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摇摇他的肩膀,到底是怎么了?她今天是头一回来,就是有什么不痛快,你也要忍让一点。
吴有土说:我直接给老爸打电话。
吴有土拨电话:老爸,是我,我是有土。
老爸接电话,描里莎已经来过电话,祖屋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要是随便动祖屋,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描里莎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有什么事你直接跟她商量。莎莎说:祖屋的门是随便敞开着的,你应当去把它锁好。
吴有土拿着电话,一下傻了。
刘素素在一边皱眉头。
吴有土说:老爸,莎莎她住哪里你知道吗?
老爸说:莎莎回老家去,我正想问你呢,你让她住哪儿?没有别的事吧?把电话挂了。
吴有土正要把电话挂上,那边老爸却又说:等等,还有件事,照顾好莎莎,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吴有土拿着电话筒,半天没有动。
刘素素说:你看你急什么?也不跟我商量就给老爸打电话,挨说了吧?
吴有土说:这个莎莎,番罗罗。她不知道跟老爸说了些什么?
刘素素说:不是刚见面吗?都是为了些什么?
吴有土说:就是祖屋的事,今天有人在那儿测量,画出哪儿该拆。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头一回回来的莎莎一下就跟他们撞上了。到宾馆后,我要向她解释,我说我是副县长我要带头,可她有她的逻辑,我就说不过她。他自己摇了摇头又说:不过,咱这个小妹妹,那张小嘴可厉害,咱谁也不是她的个儿。
刘素素说:那你也太不会做人,人家刚到,你就不会让着点儿。她在哪儿,你还不赶快去找?
吴有土说:她是长腿的,我哪知道她上哪儿。张鹄说了,等她自己找回来。
刘素素说:你这个人倒宽心,也刚好我是个操心的命。
吴有土想了想说:我妹妹,这一直都在马尼拉,我在这一边,我觉得我和我妹妹很难沟通。现在大陆时髦说“代沟”,我和我妹妹差十好几岁,当然这叫代沟也不对。不过,我们中间确实有一条很深很深的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