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阿臭反倒问阿阔:你说怎么办?阿阔说:你要是真喜欢她你就娶她,你娶的是她又不是娶的地主。你要不怕有个地主出身的老婆,我也不怕有个地主出身的嫂子。阿臭想了想又说:可是……
后来,阿臭就娶了现在这个嫂子,满脸雀斑大屁股短腿。嫂子的名字叫大凤。阿阔一开始不喜欢他嫂子,连名字也不喜欢。他还去找过一趟那位漂亮的大姐,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想讨个明白。一个那么好的大姐,就为她出身地主家成分,他哥就能忍心不要她,她还让他背过两里地了。那大姐见了阿阔,哭了,但她不恨阿臭,她也不恨任何人,她只是一再地说没缘。阿阔不喜欢他嫂子,他是一个不会遮掩的人,脸上总是臭臭的。嫂子不知是不和他一般见识,还是以为他脸本来就这样,还总对他好。从嫂子过门以后,家里利落了,连阿阔的衣服也干净了,撕破了衣服也补缀好了。阿阔还发现,原来很难吃的番薯、番薯干也变得好吃了。嫂子那十个经常让水泡得像红萝卜似的手指头,好像会变魔术似的。她可以把番薯擦成泥,搁上一把花生再摊成饼。她甚至可以把番薯干磨成面,要吃的时候和好了,搁一把花生,用手一个一个攥成一个个的小老鼠果,只要搁一把面线做汤就很好吃。有时吃饭的时候阿阔没回来,嫂子也总是单盛一碗留给他吃。阿阔觉得这个嫂子好,是慢慢慢慢转过来的。
盖了新房,搬进来一块住,阿阔的地图镜框被挪到边上去了。每次嫂子擦桌子,看见那镜框上落了土,顺手也擦了一把,还端起来看看摇了摇头。阿阔为这张地图,遭到全村人的奚落。嫂子成了除他的老婆孩子外第一个直接面对那张图的人,阿阔一下子就被感动了。他对嫂子说:这是一张北京地图。嫂子又看了一眼,又摇头说:看不懂。阿阔就指给她看,这是天安门,这直直的一条是长安街,北京的街道横平竖直……他嫂子又笑又摇头。阿阔就说大话,赶明儿我要是发了财,我就请你们去看北京。说完自己也摇头:没有发财的命哟。嫂子说:你发财发财,好好,你发了财我一分不用你的也为你高兴。阿阔这时对他嫂子说:你是我的好嫂子,我会记住。他想起戏文中的一句话:老嫂赛母。嫂子也知道这句话,她是从包公戏里看来的。
阿臭的两个儿子都跟他老爸一样,走路的样子都像,他们都不看那张地图一眼。只有惠珍,有时远远地瞄一眼,也走开了。阿阔问惠珍:你也不喜欢我的地图?惠珍说:太旧,我往后自己会有一张新的。说着,噗一声笑了。阿臭家,只惠珍跟她叔有说有笑。阿阔一愣:噢,这女子,捏筷子,捏得高,日后远嫁呢。
阿臭从娶了老婆就想得给弟弟准备一笔钱,只要给弟弟讨了老婆,他们就分开过。他老是觉得阿阔脑子不够用。什么人什么命,谁也别拖累谁。人都说阿阔傻,人干一天活累得要死就回家歇着去了,他扛着锄头还拐到大队部去看报纸。人说了,你都当了农民了,再看还是农民。阿臭觉得连吃饭都得教他弟,比如,生产队聚餐,要不是阿臭教他,阿阔准吃不饱。阿臭说,第一碗不要盛得太满,还得快吃,吃完了去盛第二碗,这一碗要盛得满满的,压得实实的,然后你就可以慢慢吃了。你要是第一碗盛得太满,吃完了,再去盛第二碗,那饭已经让人抢光了。阿臭要给阿阔找对象,谁也不肯嫁给阿阔,最最要命的一条是,他家没有房子,再加上阿阔那么傻,哪年哪月才能混上能盖房呢?
阿臭感到没房子的苦,是从他讨老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家两间破房子,挡不了风挡不了雨。阿臭结婚时住一间,另一间阿阔住,中间隔着一堵很簿的墙,就是像竹子似的茅草(土名叫秆)编的,上面抹一层泥。阿臭结婚那天,两个人做那个,床一动,嘎吱嘎吱响,阿臭就停住了。大凤问他怎么了。阿臭小声说:阿阔在隔壁,别把他教坏了。后来,两个人做那种事就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对劲是生活,不对劲也是生活,一晃就是多少年,晃出小虎小狗一大堆孩子。
阿阔家没有房子,阿阔就找不着老婆。有凹地就有水,有水就有鱼。村子里出现了人贩子,人贩子把外乡的女人带过来,娶外乡女人让人看不起,可穷就得娶外乡女人。有的一千、有的一千二不等,娶的那天不用办,她就是你的老婆了,就可以和她睡,这成了当时贫穷乡村的一种约定俗成。阿臭帮阿阔,攒了几年,阿阔要了一个一千二的女人。为什么多要了二百,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为什么多给了二百,没能帮阿阔娶到本地老婆的阿臭要买一点点体面。
阿阔换上新衣服,给那女人也换一套新衣服,原先准备好的,不太合身,可那女孩喜欢,喜欢就好。红衣服,就讨个吉利。嫂子给他们煮荷包蛋吃,这就是结婚了。新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这就算成了。没有请客,买个外乡老婆,走到这一步,人也能体谅。那时,家家也都穷,这也把贺礼省了。这也和搬新房偷搬相似,一般都是偃旗息鼓,不事张罗。吃了饭没什么事就进洞房,先没上床,就站在屋地上,阿阔问女人:你知道你是干么来的吗?女人回答:知道。阿阔又问:你愿意吗?女人说:你不是给钱了吗?阿阔有点儿别扭,但毕竟是熬了那么多年了,就说:那你今天起就是我的女人,明白吧?女人说:明白。阿阔瞪眼看她,她又补充说:我听话,我是你的人,你得护着我。阿阔比别人多说了这么些话才说:你把衣服脱了。女人怯怯的,看了看他。阿阔背过身去自己扒光了挺着那一根就要去搂她,没搂着,一看,那女人衣服没脱,跪在地上。阿阔浑身滚烫,粗鲁地把她抱到床上,把手伸向她的裤头,女人用眼神求他,用手挡他。阿阔使了蛮劲,把她的裤带抻开了,把手伸了进去。阿阔本来就慌乱,女人不让,他的手又被拽了出来。阿阔发火了说:你干什么?女人小小声说:大哥,我还没有长好呢。阿阔一下子僵住了,僵硬地背过身去说:你把衣服先穿好。女人理好了衣服,阿阔也把衣服套上了,让她坐在床沿上,双手扶她的肩上,眼睛对眼睛地看她,这时,阿阔觉得她得确还是一个女孩儿。阿阔像对自己说似地对她说:我不动你,我等你长大。阿阔说话算话,男女同房,真的没有动她,只是在她裹紧了被子睡着后,拿着灯照看了她好久。她的脸腮上透出两片诱人的桃红,她的睫毛好黑好长,就伏在那上边,还有那两个小鼻翼轻轻地动着,有种小样儿,嘴唇厚厚的,嘴巴大大的,带着性感。阿阔的心动了,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又想:小鸟没长大时嘴是大大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要做一个不食言的人。还有,他真怕把不住自己。这是大傻子阿阔的新婚之夜,后来在村子里传为笑柄。可笑的还在后头,过几天,那可怜的女孩儿竟对他说她想家,阿阔就答应了,和她到车站帮她买了票送她上车。这一切都是阿阔自作主张,他一点也没有和阿臭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