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学校战士陈建新、赵永禄白天要为旅客的三餐劳作,还要根据不同对象做不同的饭食,潜心研究旅客心理,施展技艺,调剂花色品种。一天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多想有个舒适的环境,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可是房间和铺盖都让给了旅客,两人只好披件衣服爬到卡车上过夜。学校旁边是分区的“森林公园”,这里古柳参天,小溪潺潺,亭榭错落,清静幽雅,白日无疑是个散心避暑的好去处,可到了晚上则不然,蚊舞虫飞,湿气弥漫,令人却步生畏,两人熬过三夜,蚊咬虫叮得肿块满身。这还不算,到了第四夜更遭罪了。两人刚刚昏昏欲睡,突然狂风大作,沙尘漫天,远处上空还隐隐约约传来两声雷响。风来雨到。两人猝不及防,单裤薄衣被浇了个湿淋淋,只好钻进驾驶室坐盼天明。静静地听着身旁房间里传来的轻轻的、甜甜的呼吸声和酣畅如雷的鼾声。
分区右侧有一幢刚刚落成的四层大楼,大楼集商店、饭馆、招待所为一体,条件不错,但客房已剩不多,开张伊始,这个军办的“开放型”营业性大楼当然也想“大吉大利”,况且,已由军不军、民不民的职工揭榜承包,“大锅饭”也就吃不上了。分区政委张志华找到招待所所长陶锁柱,以诗代言:“老陶啊,现在有些旅客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了,希望到了你这儿会柳暗花明又一村,请全力组织、接待好旅客。”“放心吧!政委,我知道应该怎样去做的。”老陶回到所里立即做出三条决定。一是打开所有房间,包括值班用的房间。二是对钱少的旅客,愿意交多少,我们收多少。三是对没有钱的一律免费食宿。他宣读完决定马上腾出了办公室,找了张小沙发放在大厅里,五个昼夜就在那里度过。招待所的六七个服务员让出值班室后,只好挤在一间只有四平方米的楼道旮旯里。
又一批旅客走进了里外一新的招待所,服务员姑娘满面春风,喜迎亲人,接待工作细致入微,住在这儿可算是福分不浅。没想到,人“享福”过头也会发“脾气”的。这里就发生过一则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故事。
报纸牵红线,鸿雁传恋情。有个不愿披露姓名的东北姑娘只身来疆,是要去乌鲁木齐和小伙子相亲见面,好定终身的。哪知,天公不作美,近在咫尺难相会。姑娘被分区的同志接到营区后,在招待所里吃得合意、住得舒坦、玩得开心,服务员姑娘见她只穿件连衣裙还为她找来衣服替换。姑娘在这里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两个夜晚,可不知怎的,到了第三天下午,她突然闹着要走,奇怪的是她面无愠色、语调平静。莫非姑娘念着心上人,情窦初开,坐等不能?莫非此地照顾不周,关怀不够?所长陶锁柱听说后,姑娘已经出了大门,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粗壮的身板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了姑娘的脚步。“姑娘,我们有什么事怠慢你了,可以提出来,为什么要走?”老陶平心静气地说,“现在火车还没有通,通了,我们会马上送你们上车的,在这儿有吃有喝的还是回去吧。”姑娘一手拉着拉杆包,一手抹着眼泪,任老陶怎么样追问、劝说,就是一言不发。“走吧!你走吧!把吃的住的钱都算清了,愿意上哪去上哪去。”所长火了,青筋暴跳,肌肉抽搐,气鼓鼓地踱着步。冷面内裹藏着热忱,老陶一发脾气,倔强的姑娘反倒不哭了。她猛地抬起头,呆滞的目光移向眼前满脸涨得血红的汉子。这时,几个女服务员也跑了出来。大伙你劝我追地围着姑娘说“悄悄话”,姑娘终于“多云转晴”,破涕为笑,羞愧地低下头。
后来,姐妹们了解到,姑娘是不忍心让那么多素昧平生的人像待亲姐妹那样为她操心、烦神,才耍起孩子脾气的。
当人民群众为难的时候,他们身边就会有亲人解放军。这是人们表述军民鱼水情时常用的语言。哈密军分区限于条件虽说仅安排了三百名旅客,其数量只占滞留旅客的千分之二十五,但住在那里的旅客是幸运的。
通信站的姑娘依照首长指示,把旅客旅行目的地的地址、家庭住址和要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利用夜间公务量少的时候,逐一帮助他们与亲友联系。那几夜,小小电话成了旅客同家中联系的纽带,成了彼此祝愿、传情递意的桥梁。一位自中原来疆去某边防部队探亲的妇女,没想到窝在中途数日,不能起程,好生焦虑。话务员何永红费了好大劲拨通了她丈夫所在山沟的电话,不想,她拿起电话又哭又怨:“我以为,你会来接我们娘儿俩,没想到,你还在那穷山沟里清闲,好吧!我走,我带孩子回老家去,让你一个人舒服去。”“哎呀!我是军人,军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听说火车不通了,我也急呀!可急有什么用,这么远也帮不了忙,我相信哈密部队上的同志会照顾好你们的。”丈夫连忙好言相劝,小何也从中调解:“大嫂,来一趟不容易,可不能往回走,火车很快就会通的,他在部队上工作很忙你也应该理解他。”她接过电话:“喂!同志,请放心,你爱人不会走的,到时候可要好好犒劳犒劳她才行。”对方笑了,姑娘笑了,那妇女也忍不住笑了。
打开记录簿,姓名、地址、附言密密麻麻,唯有两个数字最清晰夺目:何永红为旅客传接电话两千八百次,传话一百五十多次。
在军分区安置点还有一位老人是一万两千名旅客中最年长、最悲凄,也最幸福的人。他叫周旺年,已进入垂暮之年,又瘦又小,弓背驼腰,老态龙钟。这次,老翁孤身从鄂西北山区到新疆,是为了因公殉职的长子的后事。老来丧子,周老汉的心都碎了,又逢天灾,孑然一身,受困异地,真像流血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可是,他没有想到在儿女身边没有享受到的,在边疆小城却享受到了。在这里,他一下火车,就被车站客运室的同志接到了值班室,还没弄清楚,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送到了眼前。在这里,他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小卧车,分区司令员亲热地把他接到了“儿孙满堂”的军营;离哈密时,他有幸头一回被扶进卧铺车厢,“儿女”们还为他备足了一路上的食品饮料……老人的眼眶充满了泪水,眼前模模糊糊,辨认不清那么多亲人的模样,可心底却汪着清澈的山泉。几天时间里,他没有说多少话,嘴角则始终抖动着,只是知道火车要开了,要离开许许多多亲人的时候,他才留下一句话,一句微弱的发自心底的费尽全身力气迸发的话:“你们就像我的儿子一样待我好,我不会忘记。”
老人被接到军营后,司令员余才复把他请到家里。在交谈中,余司令看到老人眼中那忧郁的神情,那不是一般的忧郁哀伤,而是埋藏在心灵深处的巨大的痛苦。他不住地安慰老人,留他一块儿吃饭,拉家常。老人要走的时候,余司令又塞给他三十元钱,这还不放心,当知道他到塔城后还要去一个团场,便立即挥笔给塔城军分区司令员写了一封信,请他届时派辆车把老人送达目的地。
7月31日,第一趟临时列车就要开出哈密了,部队派车把老人送进车站,在平常只有高干和外宾才能出入的软卧候车室里,周旺年老人意识到将不会再见到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亲人了,极力想睁大眼睛,可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大爷,身上的钱不多了吧?”负责发放救济款的刘新安面带笑容地坐在老人身边。老人轻轻摇摇头,颤颤巍巍地掏出了小塑料袋,一层一层地打开,亮出了司令员送的三十元和身上仅有的三元两角钱。刘新安又掏出二十元钱:“老大爷,要记住,这可是党和人民对你的关怀啊!”老人哆嗦着手接过了钱,一层一层重包了起来。
八
军人在奉献,人民在奉献,军人在牺牲自我,人民也在牺牲自我。无私奉献和牺牲自我铸就出时代的群体雕像。它告诉人们只有那些不求索取、牺牲自我的人才能真诚待人,做出无私的奉献。
在为旅客服务的哈密人民中间,有许多人正是默默地把自我抛在脑后,把痛苦埋在心底,才换来旅客的欢愉和欣慰。
车站前的小邮电所里,报务员杜淑玲担起超常数倍的业务量。她爱人在几十公里外的某飞行学院工作。作为军人的妻子,做出的牺牲和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多很多,她像个纤夫,拉着两个孩子和繁重家务构成的“家庭之舟”不知要走多远、多久。这天,像往常一样,杜淑玲把放了暑假的孩子锁在家里上班去了,走进单位一听说火车中断,旅客滞留,马上意识到沉重的担子将很快压在肩上。她紧张起来,把一封封旅客的电文迅速传向祖国四面八方,转告他们翘首盼望的亲人。一封封急电从她手下通过,像明净的小溪抚慰着一颗颗焦灼的心。
热风悄悄送走了晚霞,黑黝黝的夜幕缓缓拉开。杜淑玲还在埋头发报,脑海中跳动的还是电文,酸涩的眼睛闪现的还是旅客。“嘀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放下笔,甩了甩麻木的臂膀拿起听筒。“喂,你是杜淑玲吗?还管不管孩子,孩子都要哭死了。”“噢,噢,我马上就回去。”邻居打来了电话,她才如梦初醒,想起两个年幼的孩子。可柜台前还排着“长龙”阵,杜淑玲怎能撂下不管呢?
子夜时分,电报拍完了。杜淑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她推门一看,打了个寒噤,两个孩子已倒在床上睡着了,小脸蛋上挂着泪珠。孩子是饿着肚子,哭喊累了睡的呀!做母亲的见到此情此景,心里该是啥滋味?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奉献是要付出代价的。旅客们面前出现的是张张笑脸,声声暖言,可是为了他们,多少哈密人都顾不上陪伴幼小的孩儿,顾不上照料患病的骨肉,顾不上服侍年迈的父母……
他,自幼就由祖父母抚养,直至中学毕业,十多个冬去春来,和老人朝夕相处,结下的感情超过了生身父母。可是,当祖父离他而去的时候,他竟没顾得上看上一眼。他和战友们为旅客的安全,昼夜守护在他们的身旁。第一天奉命来到车站,在帮助担水时,他不慎烫伤了脚,他敷了点药,又继续坚守在他的岗位上。家里来人找到他,带来不幸的消息:祖父病危被送进医院正在抢救,他脑子“嗡”的一声,恨不得马上飞到祖父的身旁,然而,他很快冷静下来,没向组织上吭一声,依旧工作在旅客中间。603次临时客车就要起程了,他帮老助幼上了车。这时,祖父已离开了人间。报丧的家人拖着他回去与老人诀别,他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旅客全部平安离开了哈密,他回到家,祖父已经安葬。母亲哭着告诉他,祖父临终前还一再呼唤他的名字,骂他是不肖子孙。亲友见他个个怒目以对,痛斥他是忘恩负义的孽子,不再认他是家里人。
他的眼泪只好往肚里咽,他叫阿布都江,是西河区派出所年轻的维吾尔族民警。
亲人,谁是亲人?在我们人民心中的天平上,谁能说清楚爱的砝码加在了哪一方。
设置在哈密区域的百十个旅客安置点构筑成以火车站为“总轴”的大旋转台。无疑,车站服务工作的好坏直接影响着整体的效果。一百多名车站职工,尤其是女同志深感肩头责任的重大,在严峻的考验面前表现出高度的觉悟和牺牲精神,为哈密父老乡亲做出了表率,向滞留旅客呈现出哈密人民的精神风貌。
在不寻常的五天五夜里,谁也闹不清“三班倒”的职工,谁在上班,谁已下班。拖儿带女、家务缠身的女同志赶不走,撵不回。一些在平常令人头疼的妇女,婆婆妈妈的事没完没了,可是,在那几天中却听不见一句牢骚话。被旅客称作“不知疲倦小百灵”的张成瑞,身患心脏病、胆管瘤,望上去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她岁数不大,资历不浅,嗓音圆润清脆甜美,播音纯熟经验丰富,从28日钻进小小的广播室,就在火炉般的狭窄天地里,度过了终生难忘的五个昼夜。她没有按时吃过一顿安逸的饭,睡过一个安稳的觉。超常数十倍的播音量使她的嗓子肿了,声音嘶哑了,但她忍受着从不吭一声。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不得安歇,琢磨旅客的情绪和广播的内容上的不足,安排第二天的广播内容。室内气温常常高达40℃,扩音机热得烫手,一台机子不够用。就把备用的打开,交替倒换作业。从清晨到深夜。“百灵鸟”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旅客。通知、寻人、慰问、解疑、表扬、感谢……有人做了统计,平均每隔两分钟,张成瑞就要广播一次,几天下来播音时间足有一千分钟。事后,有人问她身体那么差,那几天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揪了揪小短辫不好意思地说:和大伙一样呗,还不是受哈密精神的鼓舞。看到这么多人都来义务服务,读着一封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我也一直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我的身体也挺争气,没感到苦和累,觉得尽了点责任,心里感到舒坦。
一提起这些女同志,客运室主任冷晓明就掉眼泪。她说:“送走了旅客以后,同志们都累趴下了,都病倒了,看着她们个个面无血色、走路都在飘的样子,我心里真好比针刺刀绞,还请什么假啊!都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我几乎是在哭着劝同志们快点回家看看,快点上医院治疗……”
她自己也似乎如梦初醒,拖着瘫软的身体离开了小站,当晨风微微吹拂,她顿觉神清气爽,仿佛是回到阔别已久的美丽、可爱的小城……
九
“伊吾之右,波斯以东,职贡不绝,商旅相继。”哈密自古以来就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隘,隋唐时期,驿站遍布,驼队不绝,以此为重要枢纽的“丝绸之路”达到极盛。可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出现之后,这座“雄镇天山第一城”反倒渐渐被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