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台”备受欢迎,消息不翼而飞,市文化馆、文化工作队火速调兵遣将,赶排了独唱、双人表演唱、重唱、民族舞等十多个小节目。这支“文艺轻骑兵”开赴旅客安置点,又荡起一股春潮。
服务内容的“攀比”中糅合着“创新”,人们从对旅客表层的观察,逐步渗透到心底,可谓把心理学的知识也运用到了对滞留旅客的服务中。
哈密材料厂干部、共产党员杨修广看到旅客渴了有西瓜、茶水、绿豆汤,饿了有面条、稀饭、大米饭,病了有人发药治病。吃喝不愁、病痛不怕。真不知道自己干点什么是好。他在车站转着想着,仔细观察一张张表情,揣摩一个个心理,忽然,脑海中闪出一个读书看报的镜头,对!找些书报让他们消磨时光,比干待着强。于是,他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三十多种报纸杂志连环画,用自行车驮着送到了车站。
“大家待在这里辛苦了,我想你们闲着没事干心里着急,就把家里的书报搜集了一些,拿来供大家消遣,随便看不要钱,谁需要就奉送。”老杨找了块阴凉处,一边铺摆书报一边招呼大家。不一会儿报摊前就围了一堆人,一位戴着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挑了几张报纸,紧握着老杨的手说:“你们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谢谢你们。”几个青年学生挑了几本杂志后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老师傅,这下我们可有事干了。”“哇哇……”嘈杂的人群中传出小孩的啼哭声,老杨抬头一看,只见后面一位抱着小孩的汉子想挤进来,便赶紧递过一本《小朋友》:“送你了,让孩子看吧!”小孩被哄住不哭了,当爹的也笑了。
披着秀发、俊俏白净的李琼姑娘忙了好一阵后,倚在一旁稍事休息,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摄像机似的对着面前吃饱喝足后昏昏欲睡、闭目养神及捧书醉读的旅客缓缓移动。突然,“摄像机”定了格,小李看到一个依偎在母亲怀里,憨态可掬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便轻步走了过去,她俯下身亲了亲红扑扑的小脸蛋,看了看愁容满面的少妇,转身走出宽敞的军供站礼堂。不大一会儿,姑娘抱着麦乳精和奶粉又来到少妇身边。她微微点着头,指指手上的东西。少妇明白姑娘的意思,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谢谢你,你给我留下地址吧。我一定把钱给你寄来。”李琼张了张嘴,急得比比画画直摇头。此刻,姑娘明眸凝视,略带着轻轻的羞涩,她多想开口说话,可是,她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她是个哑巴呀!少妇像触了电似的猛地坐起身,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姑娘:“你们看看,你们快来看看,连这些聋哑人都来为我们服务了,我……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人们震惊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平素需要社会、需要他人关爱、照料的残疾人,也奔忙在自己的周围。
李琼,这个西子湖畔长大的浙江姑娘,这个在家里父母万般疼爱的姑娘,是哈密市民政局福利供销公司的工人,她和另外六七个聋哑人组成特殊的小分队,已经来军供站端水送饭、扫地抹桌忙了两三天了。他们在健康人身旁默默无言地穿梭往来,他们多么想呼唤出心底的话语,把有形的无形的情感一齐奉献给受阻的亲人啊!造物主多么残酷无情,他们竟享受不到别人回敬的柔情蜜意,只有默默无言地给予。
六
在维吾尔族群众中有个细细咀嚼、回味无穷的说法:在茫茫戈壁、大漠荒野中赶路的人,备的水和干粮不到极度饥渴是不会轻易消耗的。可是,只要遇到旁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分享,有口水一起润润嗓子,有块馕均分一块儿吃。就是吃完瓜,瓜皮也不会随手扔掉,而要找块醒目的地方把它轻轻扣过来,兴许会成为后来过路人的救命之物。受阻哈密的旅客当然不是“后来过路人”,因为,他们不仅大饱口福,而且倍感瓜的清香、甘甜。
这天,哈密工务段泉西巡道班的维吾尔族青年巡道工尼亚孜·牙合甫休班到哈密市区,从粮店买完面粉经过车站广场的时候,路边婴儿的啼哭声止住了他的脚步。他循声走去,只见一个嗓子都哭哑了的婴儿正拼命地往母亲的怀里钻,那妇女无力地摇晃着孩子,失神的眼睛遮掩在蓬散的发丝下。尼亚孜放下面袋,蹲下身:“你不渴?怎么不喝水?喝水就有奶的。”他用流利的汉语说:“孩子要饿坏的,照顾小孩要紧。”妇女摇摇头,一副呆傻神情。尼亚孜站起身把面袋往边上一靠走了。约莫一袋烟工夫,他扛着大布袋呼哧呼哧地返了回来,原来,他去买了几个大西瓜。“吃吧!很新鲜的。”尼亚孜抱出一个切成牙递了过去。“给我们?这……你又不认识我。”妇女惊讶地开了腔,旋即灰白的面孔泛起羞涩的红晕:“我……我没有钱。”“不要钱的,我专门给你们买的。”尼亚孜又切了一小块让婴儿去吃,“我们可怎么感谢你好呀!”妇女哽咽着欲起身跪谢,被尼亚孜按住。他摇摇头直摆手,看看婴儿的小嘴也在咂吧咂吧地吮着瓜汁,满意地扛上面袋离去。
许多没有到过新疆的人,只听说维吾尔族人民敦厚纯朴,热情好客。显然,这还不能包含对他们深层的评价。
地区客运站驾驶员阿不都的爱人买力热木是远离哈密市区的一个山沟小学的教师,那几天,她刚放暑假回来,一听说很多人在哈密走不了了,马上抱着一大摞白面馕找到客运站领导说:“听说关内来的许多人被堵在我们哈密了,请你们替我把这点馕给他们送去,也算我——一个哈密人的小小心意。”她略略思索后接着说:“我是个妇女,其他重活也干不了,站上有需要我干的就分配吧,让我为他们出出力。”
一块馕饼一片情。客运站的同志向旅客转交买力热木送的馕的时候,都这样说:这是维吾尔族的特色食品,是很远的山那边一个维吾尔族女教师专为你们送来的。
维吾尔族少女的矜持,妇女的凝重,青年的旷达,儿童的娇憨,老人的诙谐,给内地的汉族兄弟姐妹们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有位至今没有人知道名字的乡间老人虽说只出现不到两个小时,但他那音容笑貌,许多人都永留脑际。他头戴一顶镶嵌着绿丝花边的小白帽,身穿一件咖啡色长衫,挺括的鼻梁下翘着八字胡,一张口总要捻捻两寸长的小胡须。这天晌午,老人赶着一毛驴车哈密瓜进城,瓜蒂还溢着汁,色泽橙黄,网纹清晰,个头匀称。谁看了都会垂涎欲滴,准能卖个好价钱。他牵着驴不知不觉来到火车站,一看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更是喜出望外,可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索性不卖了。他将车停靠一边,把瓜切成两半,一边递给旅客,一边风趣地大声嚷:“快来呀,吃吧,尝尝我种的瓜,不甜不要钱,甜也不要钱。”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哈密瓜的故乡,瓜甜人也甜,第一次品尝瓜汁黏如胶、肉色如脂玉、似金橘、赛翡翠的瓜中珍品的“内地人”感慨万端,心情回旋跌宕。他们连连说,我们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哈密瓜,而且是一位普通的维吾尔族老人馈赠的。以后,只要看到哈密瓜,我们就会想起这位令人敬重的幽默的老大爷。
“吃揪片子喽,香得很。”维吾尔族大嫂的吆喝声虽说不那么响亮,可也很有吸引力,来自内地的旅客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新疆风味小吃,不住地点头叫好:维吾尔族大嫂做的羊肉揪片亚克西!真是亚克西!可谁知道为了可口的揪片子他们还动了不少脑筋呢!铁路职工家属古尔尼沙和热合亚两家都离车站比较远。起初,她们在家做好后挑到车站,一摇一晃,原来汤是汤、面是面的揪片子竟成了面糊糊。两人辛苦半天却弄成这样,急得直跺脚。后来,她们想出了好办法,请车站附近的清真个体餐馆帮忙做,现做现送,不是又免挑担苦,又得可口饭吗?于是,她们特地买了“七五”面、羊肉和西红柿送去一块动手,结果,她俩的揪片子上面漂着一层葱油花,老远就闻着扑鼻香,成为最受欢迎的特色小吃。一位汉族老大娘喝着揪片汤直夸维吾尔族人民厚道好客,居委会主任古尔尼沙连连摇头说:“大娘,快别这样说,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不管什么民族的同志在哈密遇到困难,大家都会尽力帮助的。”
古尔尼沙的话表达了哈密少数民族群众对汉族同志的一片诚意,当时,信仰伊斯兰教的群众本该像汉族同志迎新年一样,扫房弹尘备年货,喜迎传统节日“古尔邦节”。屈指一数,不过几日节期即到,可是,家庭主妇们还在车站这个小天地操劳。她们说:“过年的事往后放,旅客走不了,安顿不好,咱能过好年吗?”
连着三天,古尔尼沙一直在车站转悠,把在铁路上当分局副局长的丈夫和孩子们吃饭的事丢在了脑后,以致让他们啃了三天干馕。7月30日上午,她无意中发现八九个衣着有点奇怪的汉子无精打采地蹲在一丛小树旁。仔细一打听,他们是从甘肃来的东乡族,因饮食习惯不同,已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古尔尼沙听罢,马上把他们请到家让他们美餐了一顿。
地区妇联回族干部马丽萍寻找汉族妇女的事,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民族大家庭的温暖。小马和同志们第一天到站前广场服务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个农家妇女:她带着两个小孩,手上抱着的不过两个来月,背上竹篓里站着的也才两岁多。就在给这位妇女递食品和软包装橘子水的时候,小马蓦地发现那婴儿下身光溜溜,瘦骨嶙峋的屁股红红的近乎溃烂了,她不忍多看一眼,掉转头,像避瘟神似的顿觉毛骨悚然。待她慢慢转过头,那妇女已经不见了。“不行,我要找到她,太可怜了。”忙过一阵子,小马眼前又浮现出婴儿的影子,硬拉上同事四处寻找起来。广场上万头攒动摩肩接踵,两人被挤来搡去,前后左右晃动的脑袋忽上忽下搅得她们头晕目眩,广场犹如无垠大海,寻人好似下海捞针。也不知转了多久,连个影子也没找见。夕阳西下,广场渐渐人稀声平,可仍不见那位妇女的踪迹。
马丽萍第二天又来到车站,边忙着边注视四周。下午,当那个妇女的身影闯入眼帘时,她惊喜地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把将妇女衣服拽住,弄得那妇女心里“咯噔”一下,冒了一头冷汗。“哎呀,总算把你找到了,真不容易。”小马如释重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领着妇女来到自己的服务点。往她怀里塞了糕点、卫生纸,还硬往她兜里塞了十元钱。妇女望着眼前的妹子,小马也直愣愣看着面前的大姐。四目相对犹如火石相撞,溅出激动的火花。妇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啷个都说妇联是咱的‘娘家人’,一点不假,我到了哈密就像回到娘家一样,太好了,这里的人太好了。”这位四川妇女恋恋不舍地与小马话别后,逢人便复述这句话。
马丽萍的行动,不仅仅是受女人的恻隐之心驱使,也非一般意义上的怜悯、同情。从她身上,人们看到了人际间、民族间朴素且难能可贵的情谊。八方来客就是这样在大大小小的“家”里度过不寻常的五个昼夜的,他们不仅感受到普通家庭的温暖,而且感受到多民族大家庭特有的温暖。也许,他们中的多数人是初次踏上西部边陲的土地,脑海中没有丝毫“两个离不开”的概念,但是,他们从与异族兄弟姐妹短暂的接触中,从哈密各族群众的身上,看到了各民族的团结、友爱、和睦、和平等。在这种浓烈温馨的氛围中,他们又受到熏陶感染和教育,这是长期生活在单一民族中的人难以领悟到的。
七
铁路中断的消息如晴空霹雳、电闪雷鸣,向营区倾射出无数道冲击波,给军人心头来了个“大骚扰”。哈密军分区大院建军六十周年前夕轻松、欢快的大典气氛在冲击骚扰下骤然间变得紧张、慌乱起来。
培养“两用人才”的育才学校第一个接到分区首长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接待旅客的准备工作。校长尹峰听到命令后,心里是愁云密布,说是学校无非是几间房屋,挂块牌,况且早已人走房空、窗闭门锁,要在几个小时内整理出一个有吃有喝的接待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尹峰疾步跑下楼首先想到的是把离校分散人员召集归队,进入“战备”。
这是29日下午6时。尹峰向学校仅有的四名工作人员传达了首长的命令。紧接着大伙分头行动起来。旅客到来首先要解决吃的问题,同时,伙房冷灶凉锅且不说,连一把面一撮菜也没有,碗、筷、盆也不够用。尹峰看看表已近下班时间,也没别的办法了,他只好拽上个同志跑到粮店买了几十捆挂面。
晚上8点钟以后,旅客陆续被接到营房。10点整,在接到命令后的四小时后,育才学校的百名旅客吃到了第一餐。看到为旅客接风洗尘的仅仅是一碗鸡蛋挂面,尹峰觉得很是过意不去,烧水让旅客洗洗澡的事安排完,心里仍感到不踏实。已经11点多了,他又组织同志们上街在个体摊上买了三百六十公斤大西瓜。
育才学校原只能安排四十人就寝,学员离校后铺板又拆得所剩无几,为了接待好两百余名旅客,通讯站、汽车队的战士拆了铺板送去,自己却睡在地上。
人们说“牺牲”是军人的代名词,“猫耳洞”的军人随时准备以血肉之躯护卫国土的完整,换取人民之安宁。那么,后方军人的“牺牲”又该怎么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