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分局党委书记焦慧忠正奔波于铁路沿线检查工作,当他得知铁路中断行车的消息后,立即给“守家”的局领导打来电话,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一定要做好为滞留旅客服务的工作,这个特殊时期是对我们铁路分局路风的一次检验,一次考验。”撂下电话,他急忙搭车赶回哈密。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急得上火,他病了,脸色苍白可怕,嘴角烧起水泡,额头沁满汗珠。可是,他揣着药还在组织指挥。不时奔跑在外领着大伙把一小包橘子水、一小袋点心递到老人、孩子的手上。
副分局长刘俊堂、政治部副主任韩彧,是坚守车站一线的指挥员。那几天,他们可是无时不在费心费神,无事不牵肠挂肚。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也担心老天爷变脸发怒。虽说时值伏天,气温一直在三十五摄氏度至三十八摄氏度间徘徊,白天烤得人喘气都很艰难,夜晚还有不少旅客露宿站台、看星望月!“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西部,昼夜悬殊的温差不能不让人担心旅客的健康。“天公”着实会耍弄人,这天黄昏时分,两人刚刚倚在沙发上松松紧张疲惫的筋骨,忽然,窗外狂风大作,沙尘漫天。“不好,起风了!”几乎同一时间,两人“嗖”地冲了出去。这时,天空已灰黄一片,乌云正由西向东压来,站前小广场上呼啸着的旋风卷起沙石劈头盖脸地抽打着慌乱的人堆。“不行!一定要动员露宿风餐的旅客到军供站去。”两人的忧心比阴云更沉重,简单交换意见后,分头组织力量动员去了。可是,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一些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车站半步,他们生怕火车会把他们抛在异地他乡。上百名维持秩序的公安干警、部队指战员和车站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总算劝走一批旅客。这一夜,车站旁已经安排了一千五百多名旅客的军供站礼堂(没有座椅)容纳人数竟然增至两千七百多人。风打了讯号,雨接着跟来,拥挤的礼堂里,天南地北的人相互谦让着,挤挤再挤挤吧,总比风吹雨淋强。
领导者在接受着大众群体的检验,一次最真实、最具体、最坦诚的“民意测验”。许多同志变得面容憔悴、体力不支了,许多同志喉咙嘶哑、眼充血丝了,他们咽颗清音丸、抹点清凉油又出现在人民中间。
三
车站仿苏式候车室前的高台和高台下面的广场上,很快打出一条条横幅,亮出一块块招牌:“铁路分局车辆段供水点”“地区妇联服务点”“汽运公司接待站”……一支支服务队头尾相接、左右相连,宛若游龙绕了一圈又一圈。邮电职工、医务人员、清洁工人来了,团委、工会、民政部门的同志们来了,工人、战士、学生,就连地质工作者也来了,更大规模、更多项目的服务大军陆续开进来了。人们摆下一张张服务的小桌,送来一桶桶茶水、一袋袋糕点、一包包糖果、一车车西瓜……吃吧!喝吧!收下吧!这是哈密人民的一点心意。
有组织的服务队很快被民间自发的队伍淹没了,拄着拐杖的大爷、系着红领巾的学生都纷纷出动。“支前”大军的出现在旅客心中激起狂涛巨澜……
一位年轻的母亲领着刚刚背上小书包的女儿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来了。离家时,妈妈对女儿说,到了车站,给爷爷、奶奶和小朋友倒水的时候,别忘了放把白砂糖。女儿提个小塑料袋,背个小水壶跟着妈妈转呀转,眼前密匝匝的人把她撞得东倒西歪,她还在注意找老爷爷、老奶奶和小朋友。突然,她妈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位抱膝而坐的解放军小战士,便拽着她挤了过去:“从哪儿来呀?解放军同志,大热天,喝口水吧?”“噢,从老山来。”小战士赶忙站起身,羞答答地搓着手和这位大姐聊起来。“叔叔,你打过仗吗?”小姑娘听说眼前的解放军叔叔是从老山来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惊奇地滴溜溜直转。“小朋友,叔叔打过仗。”军人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小辫梢。啊!红五星红肩章,嗬!还戴着军功章呢!小姑娘看到金光闪闪的军功章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侧过身,想避开叔叔的视线,从塑料袋里抓两把白砂糖,悄悄放进水杯里。她的眼神、举动,小战士都看见了,他没有说话,蹲下身,紧紧握住小姑娘的手,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转还是滴到了军用杯的甜水里。后来,小战士在离开哈密回到老山之后写来了两封感谢信。他在信上写道:“在前线,地方老乡给我们送水送饭,待我们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我没想到在祖国的后方,也有这么多亲人,我把你们的精神带回了前线,让你们的精神在前线流传,鼓舞我们的战士英勇杀敌,让后方的人民生活得更美好。”
水和泪一同流淌,恰似一江春水,淌着爱、扬着情,在干渴的眼窝,在干渴的心底,在干渴的土地……
送水的人越来越多。水渐渐饱和了,旅客们不再拼命争抢,也不再大量储备,又开始相互谦让、调剂起来。
车辆段检车员王玲回到家把旅客受阻、众人相助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母亲。不久前做了胆结石手术还卧床休息的老母亲听着听着眼圈红了。她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急忙烧了几壶水,放上白糖、茶叶要给旅客送去。王玲急了,后悔告诉妈妈那些让她牵肠挂肚的事。再三劝她在家好好待着,自己等丈夫回来一定去送。可老人执意不从,气呼呼地直唠叨,见母亲那样子,王玲心疼了。她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骨肉相守、相依为命,从不惹老人家生气。“妈,我们一块儿去总行了吧?”王玲撒娇逗笑了妈妈,又领上女儿,一家三代来到了车站。
水已供过于求,转悠了好半天,她们的两桶水才舀干,也就在要往回走的时候,老人看见了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镜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从地上拾了一小块沾满泥土的干面包,小手搓了搓,歪着头啃起来。“玲儿,看见了吗?多可怜啊!”老人不忍心看下去,拉住女儿急切地边走边说:“水是填不饱肚子的,走,快走,咱们回去做饭给他们送来。”
不一会儿老少三代又出现在旅客面前。“叔叔、阿姨请吃面条,爷爷、奶奶请吃面条……”王玲的女儿跑在前头,手里摇着勺子,不住地召唤,老母亲跟在后面,捧着几只大碗,她呢?挑着两桶香喷喷的鸡蛋西红柿汤面条,一步三摇地尾随其后。
这只是新的服务大军的一支小分队。当哈密人民看到旅客眼窝湿漉漉、心头涌起暖流时,“老妈妈队”“老爷爷队”“青年服务队”“红领巾队”……带给旅客的不再是茶水、糖水,而是绿豆汤、酸梅汤和绿豆的、红豆的、小米的、红枣的……花色繁多的稀饭,放了鸡蛋、肉丝的各式各样的面条,还有喷香扑鼻的葱油饼、大米饭和热腾腾的“小锅菜”。挑的、扛的、提的、抬的,一队一群、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吃吧!多吃点,吃饱了不想家。”“喝吧!清火解暑的好东西,可要多喝点。”吆喝声此起彼伏、声碎音杂、情深意切,许多旅客手抖动得端不住碗、嘴角蠕动着张也张不开,只有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到大西北长途旅行的人,不乏腰缠万贯的生意人。但多数人,特别是新疆回内地探亲访友的人,折返归途时往往衣袋空瘪了。他们一般不会让“大团结”跟着入疆,除留旅途食用所需,余下则变成紧俏物品,大包大包地扛进疆来。所以说,一旦中途受阻便难以招架,这一阵子水是不愁了,吃的食品也比比皆是,但国营、集体摊点是无法让人们享受“共产”的。
国家办不了的事,群众开始办了;国家难办的事,人民来办了。当一些旅客摸摸空瘪的钱包、空瘪的肚皮,愁眉紧锁的时候;当一些旅客盘算着兜里几个钱,舍不得吃喝的时候;当一些人听着孩童啼哭、老人长吁短叹的时候,没有人组织、动员,没有人宣传、号召,车站上又响起了动人心魄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出现了万人大聚餐这感人肺腑的壮观场面,这恐怕是中华大地上80年代少有的高昂乐章和瑰丽画卷。
谁是交响曲的第一个演奏者?很难说清楚。在车站客运室主任冷晓明的记忆中,是她,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妈妈,一位可亲可敬的老妈妈。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烈焰渐渐减弱了它的穿透力,淡淡清风乘虚而入徐徐拂来,喧嚣的车站慢慢变得安静,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大娘领着个四五岁的小孙子,两手合力提着一个水桶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跨上站台台阶。路过这里的小冷低头一看,啊!稠稠的大米稀饭,这可是“雪中送炭”啊!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老人,咦!这不是我们售票室主任吴畏的妈妈吗?她惊喜地忘了和老人打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行李房,见到忙着清点行李的小吴就大声嚷开了:“吴畏,你妈送饭来了,你妈妈太好了,太伟大了。”她不知道再用什么词语能表达激动的心情,只是连连叫好,弄得小吴莫名其妙直发愣。在小冷纷乱的脑海中,还隐隐约约留下另一位大娘的形象,她中等身段,略显发胖,一脸福相,右肩上挎一个大箩筐,筐里装满了雪白的大馍馍。老人向旅客递馍馍的同时,总是这么说:“吃吧!到了这儿饿不着你们。”她是谁呢?事后才知道,她是从乌鲁木齐来哈密电务段串亲戚的,姓甚名谁,没有人问得出来。
母亲,人民的母亲,她们在一些旅客饥饿的当儿,率先送去的仅仅是稀饭、馍馍吗?
锅碗瓢盆交响曲曲曲悦耳、声声传情。旅客们陶醉了,演奏者也陶醉了,他们为能解国家之难,解旅客之忧而感到宽慰。当然也有人为没能跟上节拍而懊悔的。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小插曲,在离火车站很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里,有一对年逾六旬的老夫妻听到旅客滞留的消息后,赶紧烧好了一大桶茶水,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来到车站的时候,旅客们已进入挑三拣四,一日数餐的阶段了。老两口站里站外、站前站后转呀转,转了几个来回,水还是那么多,根本无人问津。“我说吧,送水已经晚了,你偏不听。”老大爷边走边嘀咕。“我咋知道呢?你能,你怎么不早说。”老大娘望着水送不出去,心里也不是滋味。两人你怨我、我怪你争争吵吵出了候车室,大爷越想越窝火,一赌气“咚”的一声撂下水桶,两手一背扬长而去。“水没人喝,你冲我发什么火。”大娘觉得委屈,也把扁担一甩,气鼓鼓蹲在一旁。
两位老人为自己的心意未能被领受和理解,为没能给旅客送去欢愉和安慰,竟怄气反目自寻烦恼,旅客们可真应该喝上一口他们送的水,让二老高兴高兴啊!
这样的事在哈密人民中间流传,也在滞留旅客中间流传。一件一桩,就像在绿洲上随意采撷的绿叶,虽然,没有花蕊的芳香、果实的甘甜,但它是生活的断面,叶面上呈现着民族传统美德清晰的纹路,渗透着人民感情交融的汁液,浮泛着时代美好的光彩。
有幢普普通通的楼房,虽说离火车站很远很远,可楼里居住的五位老妈妈不愿意做被别人遗忘的人。她们那几天天不亮就忙活开了,张三跑到李四家,李四串到王五家,楼上楼下传接力棒似的商定做些啥,调剂调剂旅客的口味。这天早晨四位大妈蒸了七大锅又暄又白的花卷。在火车站送完往家走的时候,她们就合计好了,下午送上汤面,大热天,汤汤水水吃起来管你舒心。在四位大妈住的单位里还有个叫钟淑华的老人,大伙都叫她毛嫂。毛嫂前些日子就病倒了,一直卧床静养,听说车站上困了好多旅客,哈密许多人都在为他们操心,尤其是听说楼里的姐妹们都往车站跑了一两趟了,更是又急又气。“大伙的事,你们干吗也不打声招呼!”毛嫂让孩子把隔壁的大婶子叫进屋,数落了她一顿。“毛嫂,这不看你病了嘛!咋好意思打搅你呢?”“病了,病了你们就不能捎带做点送去。”毛嫂感到很委屈,没好气地支撑着坐了起来,让孩子们拿出几把鸡蛋挂面。“麻烦给做一下,没有多有少吧,也算我毛嫂的一点心意。”她见隔壁大婶把挂面拿走了,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仿佛已经看到旅客吃上了她家的鸡蛋挂面。
吃上了,旅客吃上了,毛嫂的、张婶的、李大妈的,许许多多老妈妈、老大姐送来的饭。“我们一天也闹不清是吃了多少顿饭,千家饭,万家饭,每口饭里都盛着哈密人民的厚谊深情啊!”旅客们流着泪,诉说着。
四
社会的每个细胞,每个神经都异常紧张、活跃和极度兴奋。哈密已不再是黄沙薄土上竖起的松散的城郭,而是人民用情爱铸造的巨型磁场,它把万余旅客牢牢地吸附在每个平面、每条高强度的磁力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