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宾其缩回他那颤抖的手,急忙解开镶着银花边的皮带,从袷袢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叠票子,有二三十元钱,塞到我手里,翻译同志告诉我,这是卡宾其给孩子的。
从父亲对儿子的感情来看,从教师、家长、学生的关系来看,我只能把钱递到孩子眼前。可是,援朝不但不伸手接,反而从这个墙角躲到那个墙角,又在低声啜泣了!
我只好把钱退给卡宾其:“不要再拿钱了!每月都发给他零花钱,按上级供给标准,每月除日用品费用外还能节余几块钱,节余的钱,有保育员替他存到银行里,现在已有一百多元了。”
卡宾其听了这些话,神情更加不安,望望背对着父亲的孩子,眼里扑簌簌地落下了痛苦的眼泪。
我把老人对孩子的心情告诉校长,校长又把黄科长请来,会同全校教职员开了个会。会上决定,进一步发动少先队员们来帮助援朝和卡宾其老人,并确定了内容和方式方法。接着,在辅导员的帮助下,少先队员们活动开了。
下午,一中队写出黑板报,中心主题是欢迎卡宾其伯伯的到来,内容是介绍他的悲痛的一生,这里面又特别强调提出,卡宾其过去是被压迫的劳动人民,同学们应该为他来到学校而感到光荣。
二中队在少先队广播台上进行了广播。主要内容是祝贺援朝有了亲人,还提出援朝在学校里是优秀队员,在爸爸妈妈面前一定会做好孩子。
其他中队的队员们,分别照顾卡宾其和援朝,特别是经常和援朝在一起玩的小保华等几个同学,整个下午都没离开援朝。
队员们的工作做得很好,援朝有了很大的转变。
晚上,援朝主动到我宿舍里来,他向我提出了内心还没有彻底解决的疑问:
“老师,爸爸的话我听不懂。”
这是孩子内心存在的矛盾,必须立即解决。
于是,我便像在课堂上一样,给他解释起来:
“将来,你要帮助哈萨克族人学汉语,把许多革命道理、科学知识讲给哈萨克族人听呀。”
援朝听得入了神,小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一手托着下颌。看得出来,在他那幼稚的沉思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为了进一步让他认识未来,我联系着他的生活习惯和爱好,给他讲起草原上的生活来。
“你不是喜欢放羊吗?你可以在父亲那里学到很多放羊技术……”
“你不是爱骑马吗?你可以在草原上学成一个最好的骑手……”
说完骑马的事情以后,援朝的神情激荡着,两只小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我突然把话收住。因为我觉得过多的从生活上启发孩子不好,它的作用只是暂时的、不稳固的,到了草原上遇到风吹雨打,可能导致思想变化的不良后果。我是个辅导员,应当从政治上来教育学生。
星期六,从早上起来,保育员同志就给援朝换上了卡宾其买的那件皮卡衣和那双小马靴,把援朝送到卡宾其的宿舍。卡宾其看到自己的孩子乖乖地守在眼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一直到中午,援朝都没有离开那间房子,吃的饭是少先队员们给打来的。父亲的两只眼睛老是跟着儿子的身影跑,多年痛苦的皱纹里挂上了笑容。儿子看着爸爸再也不恐惧了。他一会儿看看画书,一会儿给进来的同学们让座位,俨然是个小主人了。他们语言不通,都没有多说话,但是,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几盘菜却是推过来让过去的。翻译同志在一旁止不住地摇摇头,笑一阵,好像是说:把我这个翻译闲起来了,父子感情,不用语言也可以传达!
今天又是少先队活动日。下午,少先队员将礼堂布置得五彩缤纷。幕帘拉开了,台中央放着毛主席像,两边都挂上了队旗,台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两大瓶鲜花,这是庆祝卡宾其父子团圆的会场。这次大会是少先队主办的,所以,它也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少先队活动。
下午两点钟,全体队员都到会场了。全校教职员也列席了这次盛会,黄科长在百忙中也赶来参加。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卡宾其、翻译同志和援朝被请到台上,少先队代表首先把一朵大红花献给卡宾其。卡宾其在这里受到了尊敬,被整个会场的真挚的友情所感动了。他那慈祥的面孔堆满了笑容。悲伤、痛苦从他脸上溜走了,皱纹也随之减少了很多,他再次把手贴在胸前,深深地向大家施礼。
另一位少先队员给翻译同志系上一条鲜艳夺目的红领巾,感谢在他的帮助下父子得到团圆。
小保华代表八中队,把一面队旗赠给了援朝,要他好好保存队旗,把少先队的光荣传统带到草原上去。小援朝高高地举起右手,庄严地接受了少先队赠给他的礼物。
接着少先队委托我向他们父子致祝贺词。
校长详细地向大家介绍了援朝被救和与家庭重新团圆的经过。这是多么生动的一课啊!许多少先队员望着卡宾其和援朝,掉下了眼泪。
忽然,许多人的脸扭向礼堂门口,我扭回头一看,啊!于明智同志来了。他来得真是巧极了。
援朝急忙走下台来,拉着于明智同志的手,问候着。为了欢迎这位拯救援朝生命的人,会场上又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我把卡宾其的来历告诉了于明智同志,又把于明智同志介绍给卡宾其,他听说恩人到了,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于明智同志,亲吻着。
老人又说了一阵,翻译同志告诉我们:“卡宾其说,解放军是他的亲人,也是他的恩人!”
于明智同志为了纪念这次幸福的会见,把自己身上佩戴的一枚纪念章摘下来,赠给了卡宾其。他们又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接着黄科长代表上级讲了话,最后他提议把援朝的名字更正为阿克列姆。卡宾其听了,一只手摇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对翻译同志边比画边说,通过翻译是这样,他说:“哈萨克族人是不会忘记恩人的,援朝的名字留作纪念,不能改。”
翻译同志从中间插了一句说:“为了纪念哈萨克族人与解放军的团结和友谊,两个名字合为一个就叫援朝·阿克列姆吧!”老人点点头同意了。
在散会前,管理员还特别宣布道:“我们已经给他们准备了三天后的车票,目的是让客人们参观一下学校和休息几天,同时让援朝·阿克列姆有充分的时间与叔叔、阿姨和同学们告别。”
大家听了这个消息,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两家人的故事赵知友郝富友一颗晶莹的水珠,可以辉映太阳的光辉。这里要讲的故事,可以说是中华各民族手足情谊的一个缩影。
这个故事中的两家人,一家是哈密市法院院长、维吾尔族干部阿不都拉·热依木家;另一家是红星一场七连汉族离休工人马振福家。关于这两家,有着许许多多感人至深的故事:
1980年10月,阿不都拉·热依木在自治区体工队当射击运动员的二女儿阿达来提,要去内地参加比赛了。马振福老两口从阿达来提的来信中听说这事后,又是乐,又是夸,都说阿达来提聪明有出息。而他们的二女儿建辉更是为阿达来提妹妹的进步高兴得心花怒放。1972年,这小姐妹俩第一次相见就一见如故。1974年春节,阿达来提送了建辉一双尼龙袜子。为了答谢阿达来提妹妹,建辉把自己的一条绿裙子送给了阿达来提。阿达来提到自治区体工队以后,她们姐妹俩经常通信,互相帮助和鼓励。这次阿达来提要出远门,建辉提议给她捎几个哈密瓜表示祝福。大伯是连队的种瓜行家,他亲自到地里挑了几个麻登登的“黑眉毛”大哈密瓜。十分仔细的三儿子光辉,用防腐药液把瓜翻来覆去浸泡了一遍。最后,由建辉把瓜送到阿不都拉·热依木叔叔家,请他设法转交给阿达来提。
1980年夏天,阿不都拉·热依木的四女儿玉里也提,被录取到哈密地区技工学校学习,当她特意赶到红星一场七连报告喜讯时,心中尤其感激建辉姐对她的鼓励和帮助。原来,玉里也提1978年升入初中后,学习非常吃力。一上数学课就头疼,一看英语就眼花,失去了学习的信心。她来到马振福大伯家,悄悄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建辉姐:“混到初中毕业算了。”建辉听了这话,心头不觉一沉,她拉住玉里也提的手说:“好妹妹,你不该这样想啊!要把我们新疆建设好,没有大批少数民族科技人才和专业技术工人,行吗?”打这以后,她们姐妹俩常在一起,谈学习、讲理想,互相鼓励。经过一年多的刻苦学习,玉里也提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提高。
1957年秋天,马振福大女儿马建江被选送到新疆大学学习维吾尔语专业。进校后,她坚持用维吾尔文和阿不都拉·热依木叔叔通信,请他指正错误,做自己的“家庭教师”。阿不都拉·热依木总是细心阅读来信,耐心地指导她。每到寒暑假,建江经常到阿不都拉·热依木叔叔家,用维吾尔语和他们对话。每当这时候,一家人有的帮她纠正语病,有的帮她纠正发音,和睦的家庭充满欢乐的气氛。正因为建江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她无论口试、笔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当同学们知道她有这么多、这么好的“家庭教师”时,无不为之啧啧赞叹。
有句维吾尔谚语说:“友谊的时间越长越诚挚。”天气冷了,阿不都拉·热依木小儿子阿德江会收到马振福老伴细针密线做的棉鞋;马振福的大女儿建江要结婚了,阿不都拉·热依木的老伴亲手给她裁剪、缝制了两条式样新颖的裙子;玉里也提和依沙拉提眼睛不好,好姐姐建江一手领着一个到医院去给她们验光检查;建江和阿达来提先后到乌鲁木齐市学习和工作,阿不都拉·热依木写信嘱咐她们:你们姐妹俩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学习;马振福的三儿子光辉应征入伍前,阿不都拉·热依木把他找到跟前,嘱咐他好好工作,积极上进,做个光荣的人民战士……
两个普通的不同民族的家庭,是怎样结下如此深厚的手足之情的呢?这还要从两家人父辈的生死之交谈起。
1950年初春,刚刚回到人民手中的伊吾县城被暴乱的土匪围得铁桶一般。解放军一支小分队从哈密沁城出发,前去接应。小分队沿途受到土匪多次堵截。一天拂晓,部队在刺梅花泉驻地遭到土匪袭击,马振福和小杨在突围中同部队失去联系。白天,他们转了一条山沟又一条山沟,鞋子被锋利的山石撕开了花,脚底磨出了血泡,天黑了,他们点燃一小堆马粪,紧紧依偎在一起度过春寒料峭的夜晚。他们的干粮袋空了,水壶干了。第三天,小杨自告奋勇到远处的山头去取雪,但一去未归。马振福只身在山沟里跋涉。长时间的饥饿、干渴和疲劳,已经把这位坚强的战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大约是第十天下午,马振福踉跄地走出一条山沟,累倒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可就在这时,他惊喜地发现在前面不远的绿树丛中,有几间房屋,一头牛和几只羊在草地上悠闲地觅食。当他确信眼前绝非幻景时,就拼命朝这户人家爬去。这是个普通的维吾尔族农民家庭。当他们发现门口的陌生人时,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人胸前和衣袖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标志和帽子上的“八一”五星,明确地说明了这个人的身份。在土匪猖狂活动的当时,这户人家没有惧怕,连忙把马振福抬进屋里,放到炕上,一口一口给他喂茶水。
过度的饥饿和劳累,使马振福一下子昏迷过去。当马振福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眼前站着一位英俊的维吾尔族青年,这就是当年的阿不都拉·热依木,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马振福的喉咙一阵哽咽,泪水不禁滚落下来。
下午,马振福要告辞了,阿不都拉·热依木给他的行军壶里灌满了水,又往口袋里装了两个馕。并把他送出山口,指明了到骆驼圈子的去路……
由于当时情况险恶,阿不都拉·热依木和马振福没有互通姓名。后来,马振福回到部队,很快恢复了健康,他也曾到绿茵如画的草场去寻找救命恩人,但这是一位不知姓名的维吾尔族兄弟呀,又怎么找得到呢?马振福只得把无限的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谁能料到,1969年,已经担任哈密县检察院副检察长的阿不都拉·热依木被抓进“牛棚”,隔离审查。因为有人诬指他在剿匪的时候,杀害过一个掉队的解放军战士。
“我救过一个解放军战士!”
一次又一次的逼供,阿不都拉·热依木的“口供”不变;
一次又一次的毒打,阿不都拉·热依木的“交代”照旧!
熟悉阿不都拉·热依木的乡亲和干部们都知道,解放初期,阿不都拉·热依木是清匪反霸、土地改革中的积极分子,当过农会的青年委员和区财粮干事。1954年,他被调到哈密县检察院,勤勤恳恳地工作至今。为了把这位好同志尽快从冤屈中解救出来,哈密县公安局、法院、检察院等单位的领导同志,发出了一封封外调信函,派出了一个个外调小组。
一天,外调人员来到红星一场七连马振福家。当他们听完马振福讲述的被救经过后,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目光:马振福的讲述和阿不都拉·热依木的“交代”是何等的一致啊!当他们确信面前的这位马振福就是阿不都拉·热依木当年救过的那位解放军战士时,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地握住了马振福的手。
1972年春天,两个干部模样的维吾尔族同志骑着自行车,来到马振福家的门前。马振福迎出门外,用惊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老马同志,这就是二十二年前救过你的阿不都拉·热依木同志!”其中一位维吾尔族同志说。
马振福略微一怔,急忙扑上前,紧紧握住了阿不都拉·热依木的手。
“多亏了你,我才活到了今天!”
“不!兄弟,多亏找到你,我的冤案才得到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