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中的爱国主义源远流长,各个朝代都出现过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诗人。他们怀着对祖国深厚的感情,胸怀拯民济世的伟大抱负,渴望国家富强,百姓幸福。在封建时代,他们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君主统治者的身上。拥戴朝恩,效力国家成为他们立身处世的主旨。他们忠心耿耿,“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李白:《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爱国与忠君是统一的。可是屡屡遭逢朝廷昏庸腐败,奸佞当道,不纳忠言,甚至“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他们志无由伸,报国无门,孤臣悲愤,形诸笔端。有的诗人自知不容于君,不知于世,索性归隐田园,寄情山水。然而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在他们歌颂大自然的诗作中,虽恬淡号称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仍有“猛志逸四海”(《杂诗》)的济世之志;飘逸绝尘如李白,还吟唱着“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浮云在一决,誓与清幽燕”(《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的报国雄心和“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的济苍生的抱负。南宋词人陆游和辛弃疾都怀有强烈的爱国热情,痛心朝廷执行投降路线,丧失国土,他们力主抗金,收复中原,无奈朝廷不予重用,他们同样受到当权派的排斥打击,先后受到落职闲置、“报国欲死无战场”(陆游:《陇头水》)的可悲地步,他们满腔慷慨抗敌的激情,化为愤懑不平的怨悱之章。当我们读到陆游的“少携一剑行天下,晚落空村学灌园”(《灌园》)以及辛弃疾的“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这样的诗句就不难想象诗人为国忧民空怀激烈的情绪来了。
这样的精神确实继承了屈原“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以及杜甫“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优秀传统,他们的思想是一脉相传的。
西方诗歌中忧国忧民的篇章呈现出与中国诗歌不同的风貌。以形式论,西方以长篇巨著的叙事诗见长,善用故事体现出作者的忧患意识。如但丁的《神曲》,气魄宏大壮阔,神驰宇宙洪荒,揭露教会僧侣、豪门贵族专横跋扈、鱼肉百姓,造成国困民穷的悲惨局面。他写此诗的主旨在于惩恶扬善,启迪人心,提倡文化知识,寻求达到政治清明、国家统一、人民富足的目的。他坚信这个理想是可以实现的,诗中忧思自现。
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在诗剧中是忧郁人物的典型。他是丹麦王子,但他不与王公贵族同流合污,却热爱人民,为人民所爱戴。他不满现状,把丹麦国家比喻为一座监狱,有重整乾坤的志愿。当时国家外敌临境,动荡不安,宫廷内部更由于他的叔父毒父娶母,伦理道德败坏,这样的内忧外患使他终日忧心忡忡。个人强烈的复仇雪耻的思想弥漫于全剧,把哈姆雷特这个悲剧性人物的形象塑造得极为鲜明。
歌德的忧患意识在长诗《普罗米修斯》中表现在藐视权威、勇于斗争的叛逆性英雄人物身上。为德国人民争取自由,寻求国家统一,消除社会的种种弊端,舍反抗别无出路,只有斗争才能驱散苦恼。
稍后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如拜伦、雪莱、华兹华斯等对国家兴衰、人民疾苦的关切情怀洋溢于诗篇。他们对国计民生的忧患意识是以摇旗呐喊的姿态、撕心裂肺的声音表达出来的,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和深刻的社会意义。请参阅以下几个片段:“醒来、醒来、醒来!”
奴隶和暴君是一对孪生的仇敌;
把那冰冷的锁链摔开,
砸成泥土——你们的亲人就在这泥土下安息!
(雪莱:《颂歌》)英国人何苦为地主耕植;
他们把你们当牛马来驱使?
何苦辛勤地、细心地织造
为你们的暴君织造锦袍?
(雪莱:《给英国老百姓之歌》)我记得一些大国如何衰退:
当武士丢开宝剑而拿起账本;
当学者撇开书斋去觅取黄金;
当高风美德告辞,祖国啊!我每每为你担忧
——也许我该受责备?
现在,想到你,想到你在我内心
是居于何等位置,便不禁
为那些唐突的忧虑感到羞愧。
(华兹华斯:《无题》)由以上一鳞半爪的诗句看来,中西诗人忧国忧民的诗作各具特色。中国此类作品呈内向形态。诗人处于逆境,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固守“君主圣明,臣罪当诛”的封建伦常礼数,绝无反叛复仇的大逆不道思想。他们遭受贬谪,明知不平,也只有退思己过,独自悲叹,所谓自顾无良策,空知反归林,栖迟守拙而已。故其诗风表现为强力压抑,欲言又止,沉郁顿挫,讲求节制适度,有如迂曲盘回的幽咽流泉,倾吐悲慨,如泣如诉,富阴柔之气,有悲观色彩,与西方诗人不平则鸣、呼天抢地之态大异其趣。
西方诗人比较外向,处不满现状之环境时,有寻求出路之勇气和手段。他们藐视神权和君威,或是孤身战斗,或是号召起义,不畏艰险,一往直前,义无反顾,拥有胜利在望的乐观信心,绝无反躬自责的愚忠思想。故其诗作,雄浑刚健,富阳刚之风,坚毅之气。尤喜用迅忽的想象,奇特的比喻,给人以目不暇接、瞬间万里之感。好似在千仞高峰之上,忽见万丈飞瀑,自天而降,倾泻无余,无阻滞之病,呼啸奔腾,振幅强烈,使人聆听之余,精神为之大振。读来有与中国诗歌截然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