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的世面多了,荣辱得失、酸甜苦辣都已尝过。一般说来,欲望已有所减弱,不喜在沸沸扬扬的事务中与人争执高下,遇事谦让,睿智豁达,以抱志守节自许,胸襟期于超脱旷远。因此诗人老去,作品趋向淡泊平易。英国沃尔特·兰德(1775—1864)的《七十五岁生日作》,总结自己一生,驳斥无耻文人对他的古典主义诗歌的毁谤。他表白自己对艺术和大自然的热爱和自视甚高的傲岸之气:我没跟谁争,因为无人值得我;
我爱大自然,其次就爱艺术;
我烘暖双手对着生命之火;
它快熄灭了,我就准备离去。真有陶渊明“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的气韵。
暮年心境,超脱自娱,表现在中国诗歌中尤为普遍。王维就有代表性。他“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悠然自适地享受着“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的雅趣,以及“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临眺》)的幽隽之境,并夸许这些都是“留醉与山翁”的湖北襄阳的好风景。李白晚年准备隐居庐山,曾写过远离尘嚣、闲静致远的诗句,如:“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望庐山五老峰》)“而我游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且得洗尘颜。且谐宿所好,水愿辞人间。”白居易原本是在政治上颇有抱负,要为人民做些好事的人。加之他“蒙受皇恩”拜左拾遗,更奋力图报。但在黑暗的政局中,他受到种种排挤,流徙江湖,宦情衰落,称病闲居。晚年寄情吟咏,知足保身。他的诗风质朴率直。在《洛中偶作》里,他把居洛阳、浔阳、长安、杭州等地的行踪数落了一番,虽然坎坷流离,但他看到硕果累累,不无欢喜地说:“凡此十五载,有诗千余章;境兴周万象,土风备四方……往往顾自哂,眼昏鬓苍苍;不知老将至,犹自放诗狂。”仕途蹇促,却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写下《知足吟》和《岁暮》诗,说自己:“官闲离忧责,身泰无羁束。”“尊中不乏酒,篱下仍多菊。是物皆有余,非心无所欲……自问此时心,不足何时足?”(《知足吟》)“如我饱暖者,百人无一人。”(《岁暮》)所以他说:“吾今已年七十一,眼昏须白头风眩;但恐此钱用不尽,即先朝露归夜泉。——未归且住亦不恶,饥餐乐饮安稳眠。死生无可无不可,达哉达哉白乐天!”(《达哉乐天行》)进取心弱,保守性强,明哲保身,知足常乐,这些思想都是与年轻人不同的,甚至同一个人从青年迈入老境也会有绚烂之归于平淡的心理变化。随遇而安、恬然自得的心境在他晚年诗篇中是屡见不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