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壹,字元叔,东汉汉阳郡西县人(今礼县大堡子山东),生卒年不详。是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辞赋家、诗人和最早的书法评论家。赵壹之所以能够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一是他的《刺世疾邪赋》批判的尖锐性在文学史上始终放射出不灭的异彩,为历代文士所瞩目,甚至有人评价《刺世疾邪赋》一篇压倒两汉所有的辞赋。二是他的辞赋是两汉铺彩雕啄、雍容华贵的体物大赋向汉末流畅疏荡抒情小赋转变时期的代表作,对辞赋的演进作出了贡献。三是他生性耿直,愤世嫉俗,其作品风格率直、明朗畅达,无论做人还是作文,都为后人所称道。
原文
刺世疾邪赋①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②亦又不同乐。数极③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駮。德政不能救世溷乱④,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⑤;佞谄日炽,刚克消亡⑥。舐痔结驷,正色徒行⑦。妪⑧名势,抚拍豪强。偃蹇⑨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崄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柂,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鲁生闻此辞,紧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注释
①本篇选自王先谦《后汉书集解》。本赋表达了赵壹对当时社会丑恶现象的强烈不满,对后人了解当时的社会历史状况有一定帮助。但是作者对于社会历史以及人生命运的看法显然有其局限性,我们今天应该批判看待。刺:讽刺、揭露。疾:痛恨。
②三王:夏商周三代开国君主。
③数:变化的程度。极:到了极点。
④溷(hùn)乱:混乱。
⑤万方:万端。
⑥佞谄(nìnɡchán):也作“谄佞”,这里指谄佞之人,即靠虚情假言拍马奉承的人。刚:直。克:能。刚克:刚直能干的人。
⑦舐(侍)痔:舔痔疮。《庄子·列御寇》记载有人给秦王舔痔疮得了好多车子。结驷:乘着四匹马拉的车子结队而行。徒行:徒步走路。
⑧妪(欲):弯腰曲背。
⑨偃蹇:高傲。
⑩捷懾逐物:急急忙忙惊惊恐恐地追求物质利益。
“浑然”二句:大家都在惑乱的追求当中,谁发烧谁清醒搞不清。
瘼(mó):病。
女谒(yè):皇宫里的女官。
崄:同“险”。
九重:多重门,指达官贵人之门。狺狺(yìn):狗叫声。
肆:放纵。
柂:同“舵”。然:同“燃”。
荣纳:光荣地被接纳。闪榆:《后汉书·赵壹传》注:“倾佞之貎也。”蚩:同“媸”,丑女。妍:美女。
法禁:法律和规章制度。单门:与重门相对,指寒士之门。
乘理:乘载载道理之上。违义:违背道义。
靡草:萎靡之草。乘着顺风萎靡之草也能被激活。
文籍:文章学问。一囊(nánɡ)钱:一袋钱。
伊优二句:《后汉书·赵壹传》注:“伊优,屈曲佞媚之貎。抗髒,髙亢婞直之貎也。”按:婞直,刚直不屈;抗髒(kǎnɡzǎnɡ),也作“骯髒”,李白《赠参寥子》:“骯髒辞故园,昂藏入君门。”今“髒”简化字作“脏”,离骯髒的原义很远。
势家:有权有势之家。宜:便利。
被:同“披”。褐:粗布衣。刍:喂牲口的草。
驰驱:奔走努力。
译文
五帝的礼乐互不一样,三王的典章也不相沿。时势发展到了极限礼乐自然就会发生变化,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和前代相反。既然道德感化尚不能救治社会的混乱,难道刑罚又可以惩戒时代的浑浊?春秋时诸侯争霸是社会祸患和风气败坏的开始,到战国就更增加了人民的痛苦和灾难。秦、汉两代的政治都不会比他们的前代清明,相反却给老百姓平添了更多的酷政和怨恨。统治者难道会有心去考虑人民的性命?他们只求满足自己的私利和特权。
从西汉建立直到现在,诈伪的现象各色各样。邪佞谄媚之徒一天天得势,而刚正不阿之士却一天天消亡。替权贵舔痔疮的卑鄙小人车马成队,清廉正直之士却只能徒步在路上。那些小人对权势之家卑躬屈膝,向豪强之族拍马颂扬。正直的人傲然不羁不同流俗,立刻招致罪名和祸殃。那些奔走钻营追财逐利的,一天比一天富足昌盛。是非曲直混在一起,一切都让人们感到困惑,怎么分得清哪是“温”、哪是“凉”?邪恶的小人显贵晋升,正直的君子却被埋没或者潜藏。
探求这种社会弊病兴起的原因,实在是由于执政者不是贤明的人。宫中女官遮蔽了他的耳目视听,左右宠臣又掌握了他的威望和权柄。对所喜欢的人巴不得钻透皮肤让他长出漂亮的毛羽,对所厌恶的人则恨不得洗去他身上的污垢来挑剔难看的瘢痕。即使有人想为朝廷竭尽诚信和忠心,也是仕途险恶进身没有攀缘。皇帝的宫门既不能为你打开,宦佞小人又像群犬狺狺狂吠那样谗毁贤人。危亡就在旦夕而皇帝犹以为安稳,为了眼前的嗜好欲望而恣纵放任。这何异于渡海失去了船舵,坐在柴堆上待燃?奸臣受宠幸被重用是因于巧言谄媚,谁还知道将他们的丑恶与美好去辨分?所以朝廷的法律禁令不能直用于豪门贵族,皇帝的恩泽也到不了势力孤单的寒门。我宁可在尧舜那样圣明君主的荒年忍饥挨寒,也不愿在当今的丰岁享受饱温。掌握真理即使死了,也是精神不灭;违背道义就是活着,也是灵魂不存。
有一位秦地的客人,于是作诗说:“黄河水清不可等待,人的生命不可久延。随着风势小草会猛烈地扑倒,有钱有势的会被称作贤人。即使文章装了满满一肚子,也抵不上一袋子金钱。阿谀奉承、随声附和的人身居高堂,高亢倔强、正直不阿的人只能在门边。”
鲁生听到这诗后,紧接着作诗道:“权势之家怎么样都对,就连唾沫也是珠宝。贫之人即使品德高尚也遭遗弃,好像兰草蕙叶变成了干草。贤明的人虽然自己清醒,无奈却被那群愚人所困扰。姑且各自守着你们的本分吧,不要再白白地为功名奔劳。可悲啊可悲啊,这就是命运啊。”
绝妙佳句
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