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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译文】翩翩成双的彩蝶儿绣上罗裙,东池宴上我们初次相见。胭脂和铅粉浅敷、搽匀,像悠闲的花枝透出淡淡的芳春。细细端详她处处娇美,人人都称道她如柳腰身。昨日只觉得群山乱云迷蒙,原来啊是她罗衣漫起了烟云。

【赏析】这首词描绘了一位酒宴上的美丽女子。首先描绘容颜:略施朱粉,淡妆素雅,仿佛如春意淡淡中开放的一朵平常小花,给人以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如果说“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描绘的是“色(容颜)”,那么接下来画“姿”:“细看诸处好”是个人观点.恐有过誉之辞,则“人人道,柳腰身”却是大家公认的;但姿色都不足为奇,最奇的是这位美女的“神”:其气质风韵犹如乱山昏暝时乘风云翩翩飘飞而来的仙子,到人间时衣上还依稀飘溢缕缕仙云。张先示人美感如同给人美酒,让人先尝,使你品味,然后令你慢慢陶醉在不尽的美的享受之中。

一丛花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①。嘶骑渐遥②,征尘不断⑧,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④。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⑤。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注释】①陌:田间小路。蒙蒙:细雨迷茫的样子。此比喻杨柳花絮迷蒙飘飞。②骑(jì计):备有鞍辔的马,即坐骑。③征尘:旅途风尘。④桡(ráo曲饶):船桨。此处代指船。⑤帘栊:指窗户。栊,窗棂。

【译文】伤感怨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没有什么比情更浓,离愁引得千丝万绪混乱不堪,东郊田野的小路上,杨柳花絮迷蒙飘飞。嘶叫的马儿已渐渐远去,旅途风尘仆仆,不知何处有你的踪迹?鸳鸯在池沼里嬉戏,小小船儿南来北往。梯横画阁已到了黄昏,此时仍是斜阳透过窗户。沉思细想,还不如桃杏,能在东风的吹佛下争妍斗艳。

【赏析】这是一首闺怨词,描写一位女子念远伤怀的情状。上片用倒叙法先着意渲染女主人公的愁绪,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上,现出离别的镜头,给人十分强烈的印象。下片描绘了这女子华美而孤寂的生活环境,“又还是斜月帘栊”句,极其含蓄地点出她日复一日的孤单、寂寞,由此自然地生出不如桃杏嫁东风的痴想,无理而妙。末三句尤其脍炙人口。

天仙子

时为嘉禾小倅①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注释】①小倅(cuì脆):小官。倅,副职。

【译文】乐伎弹奏着“水调”的乐曲,我端着酒杯仔细品听。在乐曲声中,我因酒力而昏昏欲睡,午睡醒来,愁却未醒,依然觉得烦闷满胸。年年都送春归去,而春天去后几时才有归程?傍晚独自临镜,更加感伤年华如流,留待以后回忆和反省。来到庭院之中,沙滩上,鸳禽双栖交颈,水池上一片昏暝。忽来一阵轻风,浮云被吹破,皎洁的明月露出笑容。花枝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显示卖弄她的倩影。回到卧室之中,我放下帘幕,一层又一层,密密地遮住那盏小灯,人声初静,风声未定,明天清晨,一定有许多花瓣被风吹落,将会铺满院间的小径。

【赏析】这首词是张先佳作,也是宋词名作。此词内容平泛,描写作者在嘉禾做小官时的平庸生活。作者以病眠为由不赴府会,自在家饮酒聆歌:午醉虽醒,却伤春归去,愁怀难解;晚暮对镜中衰影,回忆往昔,哀伤流年一去不返。词旨不出伤春叹时之囿,但语言精妙婉丽,尤其“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广为流传,深被称道。

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①,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②,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风吹醒③,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注释】①乍:初,刚。②中(zhònɡ仲)酒:醉酒。③画角:古乐器。形如竹筒,本细末大,以竹木或皮为之,亦有用铜者。因外加彩绘,故称画角。发声哀厉高亢,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振士气。帝王外出,亦用以报警戒严。

【译文】刚刚转暖又变作轻寒的时分,凄风冷雨到傍晚方才消停。庭院高窗一片寂寞、冷清,时节已近清明,痛惜残花,借酒解忧,以至中酒酩酊,这又是去年种下的旧病。楼头上凄厉的画角,清冷的晚风,将我从沉醉中吹醒,入夜已深,重门闭锁万籁寂静。更哪堪忍受,隔墙的秋千,被明月送过了秋千影!

【赏析】这首词又题作“怀旧”,抒发了残春时节作者萧索落寞的情怀。词中写出从风雨初定的黄昏直到月明之夜,孤独的作者触景伤心的种种感受。用字非常新警,如“楼头画角风吹醒”句,“醒”字极尖利,给人触目惊心之感。末二句与前面提到的“三影”同为名句,系描神之笔,它不实写打秋千的人,而借秋千影来显示他人对春残花落的无知无感和作者的多情善感,以及他人欢乐而己独伤悲的难堪情状,意味隽永。

晏殊(991~1055年),字同叔,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少年时以神童召试,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喜奖掖后进。词风承袭五代,受南唐冯延巳影响较深。晏殊词多为佳会宴游之余的消遣之作,有着浓厚的雍容华贵的气派,况周颐《蕙风词话》将其词比作牡丹花。但其词不铺金缀玉而清雅婉丽,音韵和谐。有《珠玉集》。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译文】填一曲新词倩人演唱,斟一杯美酒仔细品尝,非常惬意而宠辱皆忘。时令气候依旧,亭台池榭依旧,都与去年一个模样。夕阳西下,几时才能回转再放光芒?无可奈何,百花再次残落;似曾相识,春燕又归画堂。美好的事物无法挽留,即使再现与先前也决非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似曾相识而已,想到这些怎不令人感伤。我独自在充满花香的小径里徘徊彷徨,思量又思量。

【赏析】本词为晏殊的名篇之一,抒写悼惜春残花落,好景不常的愁怀,又暗寓相思离别之情。语意十分蕴藉含蓄,通篇无一字正面表现思情别绪,读者却能从“去年天气旧亭台”、“燕归来”、“独徘徊”等句,领会到作者对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暗示和深深的叹恨。词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一联工巧而流丽,风韵天然,向称名句。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①,等闲离别易消魂②,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眼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③。

【注释】①一向:即“一晌”,片刻。②等闲:平常。③怜取眼前人:怜取,即怜悯的意思。取为语助词,无义。

【译文】片刻的时光,有限的人生,即使是平常的离别,也令人特别销魂。还是尽情地去欢歌筵饮吧,不要嫌这样的场合太多太频。面对着满目河山,空有怀人念远之心,花儿在风雨中飘零,更令人惜春与伤春。恋旧念远徒劳而无益,还不如去怜爱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

【赏析】晏殊一生仕宦得意,过着“未尝一日不宴饮”、“亦必以歌乐相佐”(叶梦得《避暑录话》)的生活。这首词描写他有感于人生短暂,想借歌筵之乐来消释惜春念远、感伤时序的愁情。“不如怜取眼前人”句,表现出作者感情的浅薄。本词语言清丽、音调谐婉。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译文】精美的红格信笺写满密密小字,诉说尽平生的爱意。鸿雁飞翔在云端,鱼儿游戏在水里,独我满腹惆怅,这番情意难以传寄。斜阳里我独自倚着西楼,遥远的群山恰好正对楼窗口。桃花般的人面不知何处去,唯有碧波绿水依旧向东流。

【赏析】这首词上片抒写作者的一片深情,以及此情难寄的惆怅,语意恳挚;下片前两句显示主人公的孤独寂寞,含蓄有致,“遥山恰对帘钩”暗示心上人未至,帘钩闲挂,唯远山与自己相伴的苦况。末二句点明相思之意,“绿波依旧东流”,一则说明只有景物依旧,同时又以流水的悠悠比喻作者的思情和愁绪的悠悠。

清平乐

金风细细①,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②,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③。

【注释】①金风:秋风,古代以阴阳五行解释季节演变,秋属金,故称秋风为金风。②紫薇:花名,亦称紫葳,凌霄花的别名,夏秋开花。朱槿,花名,即扶桑。③银屏:镶银或银色的屏风,借指华美的居室。

【译文】微微的秋风细细吹,梧桐树叶飘零坠。新酿的绿酒味香醇,初尝入口便让人陶醉,小窗前一枕酣眠浓睡。紫薇花、朱槿花在秋寒里凋残,夕阳余辉正映照着楼阁栏干。双燕到了将要南归的季节,银箔镶嵌的屏风昨夜还透着微寒。

【赏析】这首小词抒发初秋时节淡淡的哀愁,语意极含蕴、极有分寸,作者只从景物的变易和主人公细微的感觉着笔,而不正面写情,读来却使人品味到句句寓情、字字含愁。语言清丽,风调和婉。

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译文】随着春光消逝,小燕鸿雁飞过后黄莺也已归去,细推算人生如泡沫飘浮水面,旋生旋灭,千头万绪。浮生好比春梦,再长又能有多少岁月?好似秋云倏忽散逝无处寻觅。愿她像闻琴夜奔的卓文君,解佩相赠的江妃二女,和我结为神仙一样的伴侣,然而挽断她的罗衣也留不住她的离去。劝君不要作独自清醒人,清醒梦破更伤心,应该在有限的浮生,烂醉在花间春梦里。

【赏析】这首词真实表达了晏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他感叹岁月易逝、浮生短暂,人却纷纷乱乱千头万绪,而春梦一枕的美好时光却不多长;欢会难得易散,不如也烂醉花间,与世同浊皆醉。此词一反晏殊含蓄委婉风格,直抒胸臆,言所欲言,明朗畅达,毫不隐晦。

木兰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①。重头歌韵响琤琮②,入破舞腰红乱旋③。玉钩栏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注释】①玉真:谓仙人,此处借指佳人。②重(chóng从)头句:重头,词中上下片节拍完全相同者,曲中前后数首重同一调者,皆曰重头。琤琮:玉石碰击声。此处借喻歌声。③入破:唐宋大曲的专用语。大曲每套有十余遍,归入散序、中序、破三大段。入破即为“破”这一段的第一遍。

【译文】池塘的绿波荡荡漾漾,和煦的春风暖暖融融。记得正是在这样怡人的场景,我初次见到你的芳容。你的嗓音甜美而圆润,往复回环的响亮的歌声荡人心魂。你的舞姿婀娜优美,节奏急促时,腰肢像旋风一样旋转,所见到的只是那飘舞的红裙。白玉钩挂着窗帘,我就斜卧在栏杆之下香阶的旁边。醉后沉睡,不知道红日西斜天已傍晚。当时与我共同赏花的人,如今盘算起来,剩下的还不到一半。

【赏析】此词写作者在风暖水绿的池塘旧地回忆往昔初见美人欢歌漫舞的情况,而今却是时过境迁,当时赏花行乐的人也大半作古,前后对比,显出人生如梦、好景不长的悲感。全词始欢终哀,尤其最后二句,读来令人恻然心酸。张宗木肃《词林纪事》云:“东坡诗‘尊前点检几人非’,与此词结句同意。往事关心,人生如梦,每读一阙,不禁惘然。”然而语言清婉俊丽,尤其“重头歌韵响琤琮,入破舞腰红乱旋”二句,工丽俊巧,脍炙人口。

木兰花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①。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注释】①一寸:即寸心,区区之心。

【译文】绿杨垂柳,芳草萋萋,沿着长亭送别的道路,年少的情侣轻易地抛下情人远去。楼头的钟声惊醒了五更的残梦,心头的离愁就像洒在花底的三月春雨。无情人毕竟不像多情的人善感悲欢,一寸相思愁绪竟化作了丝缕万千。天涯地角再远也有穷尽终了那一天,只有相思情海枯石烂也绵绵不断。

【赏析】这首词描写一位女子的离愁别恨。词中句句是对情人的怨,语意却极柔婉,饱含着无限的爱与思念,黄了翁《蓼园词选》说:“‘楼头’二语,意致凄然,挈起多情苦来。末二句总见多情之苦耳,妙在意思忠厚,无怨怼口角。”

踏莎行

祖席离歌①,长亭别宴②,香尘已隔犹回面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④。画阁魂消⑤,高楼目断⑥,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注释】①祖席:饯行的宴席。离歌:伤别之歌。②长亭:古代驿路上每十里置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供行人休息或送别。③香尘:带有花香的尘埃。④棹(zhào):船桨,代指船。⑤画阁:彩绘的精美的楼阁。⑥目断:目力望尽。

【译文】别宴上,唱着令人销魂的离歌。长亭中,我和你依依惜别。路上的飞尘已把我们阻隔,但你还在不断回首,我更是难分难舍。留下的人骑着马,马也在林边嘶鸣留恋,离去的游子乘着小舟,伴随着远逝的绿波。登上画阁,我更是愁绪万千。朝你所去的方向眺望,只见斜晖脉脉,万里云烟。离别的愁绪占据了我的心田,无计消除,无法排遣。尽管你走到天涯地角,我的心也会永远把你陪伴。

【赏析】这首词抒写送别之后的依恋不舍和登高望远的无限思念,融情于景,含蕴深婉。“香尘已隔犹回面”句,传神地描摹了送别归去,作者步步回顾、步步留恋的情状。“斜阳只送平波远”句,分明怨斜阳不解留人,反随着行舟渐远,也从水面渐渐消隐,却说得极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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