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即三日之期。
日上三竿,软被香床,秋无风依旧在睡。就算在门外,也依稀可听见呼噜声。
而房门外的人,踱步的正是店家小二——黑爷。
作为小二,黑爷知道,不宜多事,一切听从顾客便是,且顾客还是金主。但作为崇拜者,他自然不想秋无风输,觉得有理由去提醒房内的人——时候不早了。
这是他的方式,简单却最具情义。
这样的提醒,只存在朋友之间。而他们的情义,只缘于昨晚的一顿酒。
那时,只有他俩二人。秋无风笑他太黑,只能当小二,一生吆喝;他笑秋无风太多情,要想天下太平,只能闭门不出。
最后,他没醉,秋无风醉了。
回房时,秋无风满嘴醉话,他都没记住,但记住了一句——人醉了,就要休息,明天我要睡一整天。
他以为那是醉话,但如今这架势,莫非真要睡上一整天。
而这期间,高伯、季子扬来了好几轮,但都被他挡了回去。而他挡人的方式也很简单,他只说,“秋无风想睡,就让他睡。”
像秋无风这样的人,醉话应该不只是醉话。
他对秋无风有信心,哪怕此刻他鼾声四起,而外面早已布下重重大网,等着秋无风这条鱼主动游进去。
果真,日落之时,秋无风才醒来,并大喊——黑爷,我饿了。
河鲜够鲜,冬笋足嫩,又有几碟凉菜提味,若干盘碟,片刻即光。摸着肚子,秋无风很满足,道:“这般好吃,待会都打不动了,恐怕会丢了性命”。
黑爷无不得意,回应道:“你是第二个尝过我手艺的人。”
秋无风道,“若我还能回来,定还要再尝。”
黑爷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食物,答道:“这些食材,我可是都买了双份的。”
日落之前,秋无风还是赶到了池园。
一条红地毯,在余阳的照耀下,更加血红。
它从门外通往会客厅,上面的脚印表明,很多人在上面踏过。
这些人等了整整一天,此刻就在会客厅。
有的,秋无风认识,比如江城刀把子,脸上的刀疤颇具威严;但更多人,秋无风不认识,其中不乏年轻人,多是出门历练之后生,前来不过是想长点见识、谈资。
被这么多人盯着,秋无风有些脸红,因为他说出了第一句话是,“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池仲天立刻拍案而起,厉声道:“秋无风,你在耍我们吗?”
年轻后辈也好,好事者也罢,虽不敢言,但多怨色。他们等了一天,可不是就为了这句话。
满堂之中,除去几人,此刻都可以说是秋无风的敌人,至少在发生冲突时,他们绝不会站在秋无风这边。
而门外呢?这样的人更多。
当然,秋无风也没走。他微笑着,一双黑眸依旧有神,与大家一一对视,不错过任何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沈伊雪身上。
沈伊雪的脸稍稍泛红,但情绪还算稳定,问道:“秋无风,这就是你最后的回答?”
秋无风道:“是。”
沈伊雪起身,反问道:“秋无风就这点本事?”
秋无风依旧在笑,温柔地答道:“放心!至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脸更红了,沈伊雪只好坐下不答,而池仲天手中的杯子已碎。
当着众人,池仲天说道:“秋无风,三年前,你就曾夜潜池园,欲盗灵剑;三老被杀、灵剑被盗,皆和你有莫大关系。此事,早有三日之约,如今你洗脱不了罪名,我不怪你,但你污蔑我夫人声誉,这是你我之间恩怨,与天下英雄好汉无关,今日你我之间必有一战,败者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话毕,掌声响了起来,一轮接一轮。
鼓掌的也包括秋无风,他不得不承认,池仲天的话无懈可击,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四周的人自动向后散去,但眼睛没有,谁也不想错过这样一场对决。而池仲天的手,已经赤红,一股怦然而起的杀气已在聚集。
烈火掌,在场的人或许没见过,但都知晓,当年的池霸就靠它独霸天下,江湖人又称池霸掌。
秋无风依旧笑着,池仲天的掌他看在眼里,其中的怪异也有所察觉。
掌虽赤红,但寒气逼人,又怎么会是一般的烈火掌呢?
但秋无风的判断更基于另一事实——像池仲天这么爱惜自己的人,若没有必胜的把握,自然不会出手,而烈火掌虽厉害,但对上秋无风,恐怕还远远不够。
烈火掌已逼近,实际上没人看清,池仲天是如何出招的。而在场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秋无风出招,使出传说中的无风剑。
但大家都失望了,直到烈火掌击中胸口那一刻,秋无风也没有出招,他只依旧笑着,依旧温柔地看着沈伊雪。
秋无风没有倒,血也没喷,只是生生咽了下去。
拍了拍胸口的衣服,像拭去灰尘一般。秋无风笑道:“想不到,池园主的烈火掌如此霸道,受教了。”
池仲天很快收掌,继而笑了起来,说道:“秋无风果然是秋无风,接一烈火掌如同玩一样,什么事都没。”
秋无风笑道:“只要再一掌,我就扛不住了,池园主不妨试试。”
池仲天答道:“秋无风,你可以走了,若被我查出,池园之事皆由你而起,我自会再找你。”
掌声又响了起来。
在青年才俊眼里,显然池仲天才是英雄:何等霸气,何等光明磊落。
秋无风也再次鼓了掌,说道:“池园主如此风范,秋无风今日确实受教了。”
但秋无风未走出大门,一人已从人群飞出,一把冷剑对着秋无风。
不用回头,秋无风也知道,那人是鬼影,因为他的剑锋在说——他就是鬼影。
秋无风没回头,大笑,道:“鬼影,你也要杀我?”
鬼影散发低头,一把剑充满寒意,说道:“秋无风,我妹之死,我后得知实乃拜夜莺所赐,你说这笔账,是不是该算在你身上?”
秋无风答道:“应该算,夜莺是我朋友。”
鬼影道:“秋无风,你应该知道,我鬼影使剑,出招即是杀招。”
秋无风道:“你只管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秋无风没动,但鬼影动了,而池仲天也动了。
空中传来池仲天的话声——“鬼影,你杀我池园三十余口,今日别想活命。”
鬼影并没有管身后的烈火掌,实际上他也躲不了,一口血吐在秋无风的白衣上,开出鲜艳的红花。
而他的剑也刺进秋无风的胸口,秋无风又是毫无反应,只淡定地由剑自由进出。
秋无风接下了鬼影的剑,剑上还滴着血,而身上的白衣渐渐成了红衣。
秋无风笑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没有人出声,但人人似乎都在惋惜——世上再无秋无风。
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鬼影的剑刺穿了秋无风的心脏。
秋无风走出了池园,背影依旧骄傲、潇洒,像不曾受伤过。
众人并没想明白怎么一回事,但都已开始向池仲天祝贺。不光池园危机已解除,而且经此一战,池园的声望自会如日中天。
没人会怀疑,在江湖上,传说破灭,就会有新的传说诞生。
晚宴已经开始,沈伊雪偎依在池仲天的怀里,像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配合着丈夫的一切。
而没有人知道到,有一个人不见了,那就是一直在沈伊雪身边的季子扬。
但秋无风例外,因为季子扬就在他身边。
秋无风道:“跟着我,你也会丢命的。”
季子扬道:“是夫人让我跟着的。”
秋无风道:“爱一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听她的话。”
季子扬道:“但这是我唯一的方式。”
秋无风苦笑道:“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某过于如此,你太爱她了,她反而就不会爱你。”
季子扬看着颤抖的秋无风,没有回答,稍而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还手?”
秋无风道:“我已经中毒了,内力全失,根本无法还手。”
季子扬问道:“什么时候?”
头顶的月,月牙已被乌云包裹住。秋无风想起了很多,自言自语道:“何时中毒?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
这是夜莺的声音。
秋无风笑道:“夜莺,你若再不回来,我断然不会再当你这种人是朋友了。”
夜莺并未出现,晚风只传来他的声音——“秋无风,我今日一早就回来了,不现身就只想看下秋无风狼狈时的样子,我这样说,你信吗?”
秋无风大笑,笑得又连吐了好几口血,说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山下的人吧?”
夜莺却走了,答道:“秋无风,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我可不能死,还有很多红颜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