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软入肤骨。女人的床,总让人容易做梦,而且往往是美梦。
此刻,秋无风就在做梦,做的梦也很美。
他梦见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身体。那感觉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一样不容拒绝;而他却始终看不清,那是谁的手。
清晨,雨声潺潺,鸟语也不甘寂寞。雨声、叽喳声,声声入耳。
秋无风惬意醒来,只见沈伊雪在隔窗品茶。
她坐得很直,眼睛看着窗外,但目光又似乎超脱于窗外的景。
洗去胭脂水粉,沈伊雪反而更美:有了一股脱俗的仙气,不谄媚,不粗俚,更添一番清冷。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看着,看着,秋无风竟然有些痴了。
沈伊雪依旧品着茶,只是这次她倒了两杯。秋无风知道,无法再装睡偷窥了,他直接起身,来到窗边,望着屋檐滴下的雨滴,说道,“看来昨晚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啊!”
沈伊雪依旧那样坐着,没有一痴一嗔,只淡淡道:“雨无需隐藏,它想好了落下,就会落下。”
秋无风暗笑,道:“一大早品茶,我猜定是昨夜太累,抑或心乱需静?”
沈伊雪递来茶杯,淡淡答道:“生并无太多乐趣,或许,明天你我就会丢了性命。”
一口饮尽,茶很苦很涩。秋无风笑道:“这么对我没信心。”
那样喝茶,无疑大煞风景,且不知意趣。
但沈伊雪并未指责,反而再倒一杯,继而叹道:“秋无风啊,你要不是秋无风,该多好啊?”
看着那张清冷的脸,秋无风又是一口而尽,并走出了房外。他回头说道,“秋无风就是秋无风,若不是了,别人还会再爱、再恨吗?”
沈伊雪起身问——“要去哪?”
秋无风未再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脚步声和他的声音重叠——梦也做了,是该醒了。
而秋无风并未走远,而是来到了池园后山的一条巷道里。
这条窄窄的巷道,名叫名扬里。据说,三百年前,池园的主人就是在这里悟出了铸剑之谜,从而铸出了灵剑。
灵剑使池园真正名扬天下,但天下却很少人知道名扬里。就连池园内的人,也很少人知道,巷道过去的故事。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秋无风正是在此初见沈伊雪。
那时,两个蒙面人在此相遇,还暧昧地过了几招。当然,最后是秋无风掳走了沈伊雪。
往事,回忆起来并不通畅。既成往事,就已过去,人也早已学会了放下。但此刻,秋无风觉得,今日之事,似乎三年前就已注定。
如果真是那样,那又是谁在布局?布局之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想着,想着,秋无风想起了昨晚之事。头有些重,他只记得,他来到沈伊雪的房里,和她一起喝起了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秋无风虽不是酒鬼,但他的酒量一直不差,但昨夜,他似乎醉了。想到这,秋无风忍不住笑了,果然美人是男人的软肋。
如今,名扬里仍在,灵剑却不见了。秋无风走到了后山灵剑池,这个地方他很熟悉,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他来盗灵剑,和三大长老交了一手,未分胜负。
第二次,在他眼皮底下,三大长老被杀,灵剑丢失。
第三次,剑失人亡,而他必须解开其中谜团,不然恐怕世上再无秋无风。
这时,高伯和季子扬也找到这里。对于他们的到来,秋无风并不意外。
秋无风问道:“高伯,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爱钱的人会愿意主动丢弃黄金万两?”
高伯答道:“没有可能。”
秋无风道:“如果用十万两交换了呢?”
高伯反问道:“问题是,这十万两从哪来的?”
秋无风笑道:“你说,灵剑值不值十万两?”
季子扬抢着说:“值!一百万两都值。”
对于这个答案,秋无风显得很满意。看着季子扬,年轻的脸依旧充满男子气,秋无风道:“季子扬,夫人一早找你有事,快快过去。”
半信半疑,季子扬还是选择了离开。季子扬离开后,现场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缄默。最后,还是高伯先没了耐心,问道,“秋无风,有话就说吧。”
秋无风道:“高伯,这几夜我都有听打更声,但令我诧异的是,打更时的脚步声和打更声高度一致,完全重叠一起,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
高伯道:“时间久了,就会养成习惯了。”
秋无风反问道:“但若女儿被杀,还能这样,你说这人还普通吗?”
高伯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挣扎,只是淡淡问道:“秋无风,你怎么知道这些?”
秋无风答道:“别忘了,我的朋友很多,很多,比如我就有一个喜欢收藏各种秘密的朋友。”
仰天苦笑,高伯顷刻恢复如初,说道:“没想到,我楚南躲到了池园,还是逃不过王公子的耳目。”
秋无风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高伯你只需告诉我,灵剑的秘密是什么?”
高伯道:“秋无风,你太高看我了,虽老园主池霸肯收留我,但我始终不过是一外人,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秋无风道:“高伯,三十年前,你杀妻灭子,只为一个义字。我秋无风敬你是条好汉,但你清楚,晴儿不是鬼影杀的。”
高伯苦笑,问道:“不是鬼影,那是谁呢?”
秋无风道:“你既然已有答案,何必来问我?”
高伯哭了。谁能想到,当年心硬如铁的楚南,也有哭的一天。
明知道晴儿是自己的女儿,但他不能承认;明知道晴儿是谁所杀,可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一切只因为,他不能背叛池园,不能背叛池霸当年收留他的一份义。
三十年前,为了义,他杀妻灭子;三十年后,同样为了义,他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但有的人,就算心被击碎,也不会倒下,高伯就是这样的人。
他用祈求的眼神,望着秋无风,问道:“秋无风,你放过我吧?楚南三十年前就死了,高伯也老了,真的老了。”
秋无风叹气道:“那得看那人的意思,看他愿不愿意放过你。”
高伯像看透生死一样,淡淡答道:“池霸终究对我有恩,而我是永远不能和那人作对的。”
说完,高伯已离开。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并不是回忆过去,而是早已无力反抗冥冥注定的命运。
人之将死,尽是悲欢。
虽还未破解灵剑之谜,但秋无风觉得,他看到了高伯最后的命运,不免心生倦意,有点想念那些逍遥日子了。
无所事事,恍惚度日,何尝不是一种好的生活呢?
但是,现在他还走不了,一是沈伊雪,二是他的好奇心。
池园、灵剑的秘密,既然能值黄金万两,又岂是那么容易破解的?就连王公子都说,关于灵剑,他知道的并不比秋无风多。
而王公子还说,他比秋无风更想知道。
什么样的秘密,能让王公子这样着迷呢?事情越来越复杂,秋无风笑了,至少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人一兴奋,就会意识到体力消耗厉害。秋无风也不例外,他来到了张爷家,因为他饿了。
张爷还在睡觉,坦胸露乳,鼾声四起。而他的悍妇,一边赶制晚上混沌所需的材料,一边叫骂不停——“死鬼,快起来干活!”,“要死啊,每天只知道装睡,还鼾声那么大!”。
在门外,秋无风听到了鼾声,也听到了骂声。
秋无风这样男人,女人的态度自然不会差。见到秋无风,妇人立马意识到是找自家男人的,急忙破房门而入,想一脚把张爷踹醒。
但张爷立马提前醒了。似乎睡梦中,张爷都练就了一身本领,对妇人的声音有天然的分辨能力。
秋无风指了指肚子,直接说想吃张爷做的焖鱼。
佛城人都知道,张爷的混沌是一绝,但让秋无风恋恋不忘的是,还是张爷的焖鱼。
一大盆焖鱼,咸辣适宜,外加几碟小菜。饭桌上,秋无风开始狼吞虎咽,而张爷一旁默默看着,似乎早已习惯。
而这时,并不见悍妇的骂声,她早已不知去向,屋前屋外都不见她的身影。
没有酒,张爷也没有动筷,但秋无风依旧很尽兴,一大盘焖鱼已扫光。
剔着牙,秋无风显得很满足,感叹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吃张爷焖鱼了。”
张爷笑道:“这难道是说,我马上要死了吗?”
秋无风也笑了,说道,“就凭这一手焖鱼,谁要张爷死,秋无风第一个不答应。”
张爷笑得更开心了,回应道:“秋无风,你可别真的死了,我这手焖鱼的手艺,就数你最有口福了。”
秋无风得意地说,“那可不是,为了以后再吃张爷焖鱼,秋无风也不能死。”
收拾着饭桌,张爷问道:“找我可为何事?”
拍着早已撑圆的肚子,秋无风懒散地说道:“敢问张爷,这次秋无风该如何保命?”
张爷洗刷着碗,答道:“这几日,前来吃混沌的人很多,不少人我从未见过,但我敢确定,他们的武功都在我之上。”
秋无风笑道:“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张爷答道:“秋无风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
秋无风继而问道:“灵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张爷苦笑道:“一个卖混沌的,又怎么会知道呢?”
秋无风直接把腿放在饭桌上,翘着二郎腿,淡淡说道:“看来,我得在张爷家吃住了。”
张爷扔下碗筷,急忙道:“别!你还是快找李媳妇去吧。”
一个寡妇,活在世上,冷暖自知。李媳妇有自己的本事,但大概她还是被男人沾了不少便宜,不然她又怎会知道那么多秘密?
但可惜,今日,李媳妇葱花饼店并未开门。而秋无风找李媳妇时,她已断气。
她躺在自家的床上,死得很安详。染红的被子说明,她死在熟人的剑下。
那一剑何其出其不意,以至于李媳妇生前都无法表现出——死亡那瞬间的吃惊。
一个寡妇被杀,是因为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对于这个答案,秋无风并没有信心。他突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秘密,李媳妇也不例外。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秘密还是不解开的好。
但人生似乎少了藏秘、揭秘,就更无趣了,所以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都得将这个游戏进行下去,哪怕最后有人得为此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