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冒黑头,霞光破晓。夜总会过去,连同弥散当中的雾水。
这一夜,池园安然入眠,甚至有鼾声传来。但只有夜莺知道,他们有的人,睡着,手始终握着剑;有的人,梦中,不时突然被惊起;有的人,就算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一夜未眠。
他们本应该安眠,但人自会爱惜性命。就算秋无风给出了承诺,也忍不住多想,最后觉得,命还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还好,秋无风并未食言。
在池园的会客厅,池仲天、沈伊雪、高伯、季子扬等人均在,外加一店家小二。
这是凌云客栈的小二,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但一张脸几乎黑炭,大家都叫他小黑。
市井中人不甘寂寞,打趣他的嘴贫,一口一个“黑爷”地喊着。
当然,黑爷自有他的本事,比如他就代表秋无风而来。
坐着最尊贵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喝着上等的古茶,黑爷指着高伯和季子扬,只留下了三个字——跟我走。
“不能就这么走了。”门外的人群中,张管家冒出了头。
手上无剑,但张管家的话,却比剑有用。瞬间,池园的每个人都充满一种能量,它代表愤怒,也代表某种召唤。
黑爷却视而不见,将茶碎直接吐出,对着池仲天笑道:“这也是秋无风要求的。”
“这是池园,不是无风镇。”
张管家的声音很有力,如山一样挡住了门口的出路。
黑爷拿出黑乎乎的帕子,擦了擦嘴,淡淡说道,“看来,秋无风这三金,我是无福享受了。”
池仲天霍然而起,桌的边角已粉碎脱落。他面露笑意,走到黑爷面前,俯视着说道:“高伯、季子扬,跟他走。”
但在凌云客栈,高伯、季子扬并没有见到秋无风,而是夜莺。
皮肤白皙,手指纤长,一双眼睛更是透亮如水。但夜莺并不是姑娘,而是一极美的男子。
高伯并不认识夜莺,觉又被秋无风戏弄,愤道:“秋无风呢?”
盯着镊子,修着手指甲,夜莺用自己所特有的温柔声腔答道:“有我夜莺在,还不够吗?”
季子扬直接拔剑,喝道:“妖孽,除了祸害良家,你还有何用?”
夜莺抬头看一眼季子扬,进而继续修甲,说道,“你在妒忌我?”
接着,夜莺又像看透命运一样,叹道:“你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剑在抖响,但那一剑终未刺下去。
在池园,季子扬可谓青年才俊,剑法更是一绝。但其去了无风镇,他的信心早已荡然无存。
人一旦没有信心,自然没了勇气。何况,他面对的是夜莺,一个赏金高达十万金的采花大盗。
像夜莺这样的人,能活着,自有他的理由。
“事后,我们比一场,像真正男人一样。“说完,剑已入鞘。季子扬并不怕死,但他不能。
现在夫人还需要他,所以他不能死。
夜莺并未理会,拿出绣着花的帕子,擦着手,说道:“要找秋无风,先找李媳妇。”
“李媳妇是谁?”高伯心存疑惑,暗想,并未听说佛城有李家媳妇生得娇艳。但季子扬已出门,高伯只好跟上。
李媳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店——李媳妇葱花饼店。
这是一家寡妇开的店,只卖葱花饼一样,但生意好得出奇。为此,街坊女子常碎道:李媳妇不是善类,专卖肉,并告诫自家男人,不准进李媳妇店。
但男人总是贱得很,一边答应得像孙子不去,一边又像大爷一般进来。
不过,李媳妇也不缺肉,其腰已无法被束住,走起路来在抖动。但男人就是好这口,逞几句口舌之快,就仿佛李媳妇是世界最懂风情的人。
男人当然包括秋无风。
他把葱花饼撕成一块块,然而再一块块地咽下。这吃饼的过程,如咽石子,很慢。
季子扬显然更没耐心,他直接说道,“现在,夫人需要你。”
秋无风懂他,更听出了他声带的颤抖,但他依旧很慢地吃着饼,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季子扬答道:“知道,夫人也常常来。”
秋无风心中一涩,笑道:“急着找我,你们可有线索?”
高伯双目撑圆,怒道:“如果有,要你秋无风何用?”
秋无风终于吃完最后一块碎饼,拍着肚子,慵懒说道:“早餐吃完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季子扬用身体挡住了他,挺拔的身子很僵硬,说道:“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秋无风打着哈欠,反问道:“又没有线索,不睡觉做啥?”
想不出反驳理由,最后,季子扬只好说,“反正你不能走。”而高伯也借机说道:“秋无风,只有三天时间,这案你不破也得破。”
这时,李媳妇已经走过来,收拾着桌上残余,碎骂道:“我虽一寡妇,但秋无风谁人不知,天下哪有他解决不了的事、破不了的局?放心好了,该睡觉的睡觉。”
但季子扬并没有让路,高伯也没有。
秋无风显得很无奈,继续打着哈欠说:“只要你们可答我三个问题,我就牺牲下,跟你们去池园。“
高伯抢着问道:“什么问题?“
秋无风道:“一,鬼影为何要杀池仲天?二,沈伊雪为什么非要找我来?三,池园三大长老为什么会死?”
叹着气,高伯说道,“园主喝醉后玷污了一姑娘,姑娘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谁知她竟是鬼影的妹妹。”
秋无风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高伯道:“你还不清楚吗?”
秋无风道:“那最后一个呢?”
高伯:“不知道。按理说,这天下无人能杀池园三老。”
“你说呢?“秋无风望着季子扬,问道。
季子扬只摇头答道:“我知道的还不及他多。”
秋无风喝着苦茶,笑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首先,池仲天一向洁身自好,而且酒量豪天,怎会醉后祸害良家,而且恰好是鬼影的妹妹;其次,鬼影虽厉害,但对于池园来说,并不一定要找秋无风,怎会非要秋无风现身;再就是池园三老,冠绝天下,又怎么可能被人一剑穿喉,而且还是在秋无风的眼皮子底下。”
“不可能。“高伯理了理思绪,答道。
秋无风道:“但这都是事实。“
季子扬道:“但都没人看见。“
秋无风笑道:“要揭开这些谜团,必须先解开另一个的疑问:灵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秋无风的话是说给高伯听的,而高伯神色有些不定,似乎想起了往事。
高伯道:“秋无风,你三年前夜闯池园,别说不是为灵剑而来。”
秋无风道:“不错,当晚我确是为盗灵剑而来。”
高伯道:“为什么要盗?”
秋无风道:“天下人都知道秋无风有三个毛病:好奇心强,多管闲事和容易爱上美人。”
哼!高伯似乎被激怒,骂道:“浪荡小子一个,难成大器。”
“沈伊雪那样的人,没人能拒绝,所以我顺便把她带走了。”秋无风主动说道,像陷入了深深的怀念之中。
“可那夜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毁了池园三百年的面子。”高伯咬牙说道,一字一句,充满怨恨。
“他很恨我。”秋无风并不在意,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季子扬答道:“没有一个男子不会,何况他是池园园主。”
秋无风进而问道:“可池园三老又是怎么死的呢?”
高伯答道:“就算三个秋无风,也不一定能杀死他们。”
秋无风道:“但他们还是死了。”
高伯道:“可惜,死人再也不会说话。”
一个人软弱无力地说道,“可是他们的尸体会。”
这样的声音,只能证明夜莺已到。
一身白衣,外加一把折扇,活生生一个俊俏的书生,夜莺的确有自己的资本。李媳妇不时侧目,似乎时光又回到了年芳双八。
但他们四人赶到池园时,池园三老的尸体却不见了。
后山密室里,看管尸体的是张管家,他说,按照祖训,长老的尸体必须连夜火化。
所以,秋无风只拿到了三个坛子。
夜莺看着秋无风把玩骨灰,捏着鼻子,叹气道,“终究是晚了一步,秋无风,我看你这次是遇到大对手了?”
秋无风笑道:“是吗?”
夜莺道:“你不觉得这个破园子里,全是你的敌人吗?”
秋无风看了看高伯、季子扬,但他俩并没有出声。秋无风问夜莺:“那你吗?”
夜莺笑道:“当然是,那么多佳人向你投怀送抱,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秋无风道:“我会给你机会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去临河一趟。”
夜莺道:“去临河做啥?”
秋无风道:“死人的秘密,没人比神母知道得多。“说完,秋无风就已把三个坛子扔给夜莺。
夜莺看着胸口的三个坛子,把鼻子扭向一边,骂道:“秋无风,我不会去的,你居然要我去伺候那个恶心的老太婆,想都别想。”
秋无风道:“你会去的。“
夜莺道:“秋无风,我是打不过你,但杀了我都不会去;我虽风流,但不会出卖我这副上等的身子,你嫉妒它就算了,何必非要毁了它。”
秋无风笑道:“快去快回,三日若你未归,恐怕你那些红颜可都是我的人了。”
说完,夜莺就已不见。高伯、季子扬很吃惊,这样的密室,他也能说走就走。
夜莺的轻功,的确可匹配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的美名。
那秋无风呢?
他也不见了。
此刻,他在沈伊雪房里,而且还是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