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陆刚推开商场的侧门,一辆黑色的箱型车就停在了他的前面。车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两个体型庞大的人走了下来。靠近马陆大约四十出头的男人满脸横肉,是个没有脖子的怪物。他笨拙地跳下车子,穿着极不合身的西服。马陆私下里都怀疑这个市面上很难再替他们两个找到合身的西服了。
其中一个壮汉对马陆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上车。”
“你们主人没有交过你们一些接客的基本礼仪吗?要在任何动词前面加上‘请’字。”
“哈。你没提老板要接的还是个教书先生。”
“一个卑鄙的勒索者还能配得上‘先生’二字。”肥汉轻轻地撞向壮汉。
“你们两人说话到还是挺有默契的,有没有想过这份危险的工作退休后,可以去弄一个说相声的组合。”
肥汉:“他都好心给起我们建议来了。喂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回报给我们这位难请的先生的?”
壮汉:“我亲戚里面倒是有一个推销墓地的。需不需要办事前,给他个电话号码?”
肥汉:“别扯了,耽误了正事你跟我都得倒霉。如果你再磨磨蹭蹭地不上车,我就要让你的屁股,问候我的鞋底了。”
“等等,等等。没准这真的是一个实用的意见。你那个亲戚的号码,就算我这次用不着,但人总会有一死的机会。找点为自己寻个墓地,有备无患。”马陆说着抬起头来,仿佛一直在认真思考墓地那回事儿。
两个家伙对视一眼,又重新望着马陆。后者倒没有特别的害怕,他知道这两个家伙只是负责运送,接送的“客人”应该保证其一定程度的完好,所以稍微刺激一下他们没有关系。而且他知道面对打手,你绝对不能在这些耍拳头的家伙面前露出恐惧,只要他们嗅出你身上带有一丝的恐惧气息,就会扑上疯狂地把你撕成碎片。
壮汉扭了扭脖子,朝马陆微笑:“请——上车。”
实际上,马陆没有选择。
必须靠他独自去面对混乱的未知。
他点头,示意对方孺子可教。耍嘴皮子或许能够中和产生的恐惧感,但效果不会延迟太久。需要面对的必须得是你自己去面对,无论你有多么抗拒。
责任随机挑选,如今降临到了你的头上。
避不了,更躲不掉。
车门被重重关上,留下马陆独自坐在宽敞的后座。他的皮夹和手机,都被扔出了窗外。失去了求救的通信工具后,置身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幽暗中,凝视着窗外掠过的建筑物,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冷清在心中翻搅。
难道,就在触及秘密核心的时刻,自己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头了吗?
马陆尝到了被落在后面的孤单感……
最坏的下场,就是从此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消失。
一笔不留,抹除殆尽。
大街上,混合了大量汽车尾气的空气令人感到窒息。
就在AFF跑开几分钟后,邱义抢了一个便衣的手机,跟着也失踪了。
接到路人的提醒,AFF才发现一直尾随在周边的噪音,来自邱义在最后一秒丢入她连衣帽中的手机。她僵直地立在天桥中央,手紧紧按在键盘上,指头几乎要抠进手机里。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邱义追上天桥的幻影。
下了天桥,手机反应出主人一如既往的顽固。然而,就在AFF气得把手机丢进垃圾桶之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小姐,你的手机丢了。”拾垃圾的大叔把手机交还到了自己的手里。“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小姐你还是接电话吧!”
听到邱义的声音,AFF缩了缩脖子。“我以为我们都整理好了。”
“你单方面的决定,导致我只能跟着你单方面地下决定了。”
“无所谓。”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不见了。怎么就算是整理好了呢?”
“那我问你。你能为我做些什么?你能完成我的心愿吗?”这是AFF一直以来最关心的话题,她省略其余细节,直接把谈话的中心要求投掷到了马路对面。“你是能够替我完成复仇呢?还是能还我哥哥清白?”说话的人,瞪大了眼睛。语气强硬,起势倒也压制住对方,只不过AFF却希望看到邱义有所动摇。她企图用自己的功利心,让对方厌恶。感情瞬息转换了方向,但一如既往的强烈。
渐渐的,AFF声音中所有的锋芒都消隐了,“我们在一起,你只会用你道德规范那一套来限制我的行动。而我也会为了顾及你的想法而一再妥协。我们只会成为各自相互制约的负累。你难道没看见,我已经活得很累了吗?!”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团结在一起。分散原本就单薄的力量之后,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更少了,不是吗?”
快点恢复你的理智。
邱义无声地用眼神传递出自己的请求。
“AFF,你不喜欢我给你施加压力,你不喜欢受到管束,这些我都能够迁就你。其实你多了解我一点之后,你就会发现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死板。你担忧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妥协的方法的。让我们共同面对,一起努力证明你哥哥的无辜。但如果你连面对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的勇气都没有,我才会打心里看不起你。”
“梁一升的事情,你就不管不顾了吗?马陆呢?难道连他你也可以丢下吗?那么我呢?你能够做到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让我找到的决心吗?放弃吧!无论你去到多远,失踪多少次,我都能够找到你。就像此刻,让我证明给你看。我能够跨越我们之间的障碍,而你只要站在原地。这样都不行吗?”
似乎是跑了许久,加上又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一时间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AFF左右张望,在宽阔马路正对面的方向,邱义的脸庞显得及其干涩而苍白。AFF将手机放回耳边。“你想清楚没有,跟我扯上关系,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很艰难。”
“没有。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会。”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一个人过得很辛苦。但你也不能放纵自己的悲观情绪,把整个世界都想象得很晦暗。”
“这就是我。你觉得我像悲剧故事里的女主角吗?可我不觉得,这种生活才是我所经历的现实生活。还是说,你的生活跟我的与众不同,总是隔三差五地发生些什么好事。你没有孤身一人?你沦落到和两个一度变成通缉犯的人混在一起。你真的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这些事情吗?”
“我……”
“你没有放弃自己不是吗?你只是暂时跑来客串而已。别谎称你不是报着私心来接近我。被迫和我和马陆绑在一块儿,不过是你经手办案的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程序。等案件结束后,你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不是的。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还是你天真的分不清现实和想象。我们有各自坚守的阵地,彼此都立场坚定,不容妥协。这条路就代表了你我之间横跨的距离。”
一瞬间,AFF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时间的河流里,两人在人生里,寻寻觅觅。
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在街头隔着宽敞的马路,两人平行而行,遥遥想望,彼此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注视,好不容易看到汇合的人行道就在前方。
卡车来得恰到及时,车厢掠过后,AFF再一次不见了。
消失前,她将手机搁在了垃圾桶的上方。
无辜的车轮胎被AFF重重地踢了一下。只是它是件死物,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来到停车场,才发现钥匙在邱义那里,怎能不让AFF感到气馁。
身旁的车门砰地弹开,AFF吃惊地看到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邱义。
他双臂叉腰,酸溜溜地耸了耸肩膀,最绝的还是他牺牲形象扮出搞怪的鬼脸。
见到如此奇观,就算是AFF心中某个淡漠超然的角落都忍俊不禁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请求先来个暂停好吗?想要逮捕严军,还是暂且依靠警方的力量比较实际。相信连你都不反对,让严军得到他应有的下场吧!”
“是不是只要在这个城市,我就躲不开你?”
“这点无论你去到任何城市都一样。只要我决定了的事,认定了的人,无论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够给你找出来。”
“难怪你年纪轻轻,在重案组能够受到如此器重。”
“那,我能够打消你逃跑的念头了。”
“以救出梁一升,逮捕严军为限。但要是让我发现你有拖延时间的意图的话,我决不饶你。”
“是。”邱义踩着轻松的步子,殷勤地替AFF拉开了车门。
“说定了。不许反悔。否则,我会以为是你故意在耽误正事。”
接下来的局面就表明这场关于划清界线的斗争已经偃旗息鼓了。AFF终于坐回副驾驶,放弃了自己先前的坚持。
“你知道我并不认同你天真的想法。我坚持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
“你哥哥的人生已经成为了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可以背负这个遗憾渡过你的一生。这点我不能阻止你。但除了遗憾,你哥哥难道不希望你获得更多的其他吗?”
“这个其他里面不会也包括了你自己吧!”
“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我。但无论最后你是不是还要坚持从我身边离开。他都死了,是不是?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不幸。难道你还要持续将这个不幸,延伸到更多的人身上?”
傻瓜,就是不想连累到你,我才要离开。
“逃避,不是你的作风。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
“难以形容?”
“比你更能够勇敢正视发生在你悲剧的人。勇敢,是我脑子里能够找到对你最…最…裹奖你的一个词汇。AFF,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个人。但你对自己太苛责了。为什么要把悲剧的责任独自拦上身呢?”
当邱义触碰到自己的肩膀后——
AFF紧绷的双肩松弛了片刻。
“饶了我吧!出来这么久,该去和马陆汇合了。”
邱义的手指在离她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见到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只能就此打住。貌似横在他们之间最厚的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虽然矛盾增加了两人的距离,但也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邱义有信心能够跨越这道难关。
在展望未来的时候,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
“马陆失踪了。也没有从你的后援部队里传来任何消息。到底你还有没有储备第三套行动方案吗?”
马陆的失踪,使得两人忙活了一上午的努力顿时化为无有。最坏的情况是他已经落到了严军的手里。失踪人数已经达到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