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堂祖祠是云家的核心建筑,建造在云家族地的中心地带,整座建筑共分为两层,第一层为宗堂,第二层为祖祠。
宗堂门外距离地面三丈高的地方悬挂着一块黑色石质巨匾,其上以朱红镌刻着“宗堂议政”四个熠熠生辉的红字,自族地立足以来,这里一直是云家处理族中要务的地点,诸如选举族长一代族长,逐出嫡系子弟,增加新的族中机构,打压南部某一家族,财政核算等等都是在这里逐一进行的。
祖祠在宗堂之上,在宗堂深处有一条盘旋直上二楼的木梯,在祖祠的殿外,同样悬挂着一面牌匾,这一块却非黑曜石打造,而是一块不知何等材质的青色木匾,其上以黑色的字体镌刻着“祖灵长存”四字。其内安放着云家历代嫡系优秀且有作为祖先的灵位,能够有资格走上二层祭拜的,只能是嫡系。每隔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云家族长都会带着所有嫡系、支系代表、旁系代表,祭拜一次,其他时间是不允许进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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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夜空暗淡,云府中正有两人朝着宗堂行来。
距离宗堂十余丈外,云信心里突然萌生了退意,他心里一直在打鼓,作为一个久居族地不曾外出历练的世家子弟,他的心性不甚坚韧,说是脆弱,也相差不多。所以,此刻他不敢面对一旦进入宗堂后,自己所面临的绝境!
昔日长老嘲笑的嘴脸以及不堪入耳的言语,回荡在云信的脑间、耳际,他的呼吸也因此变得忽快忽慢,就这般站定在宗堂门前,踌躇不前,脸色变得一片潮红、一片苍白,难看至极。
伊险看着云信如此一副模样,在一旁轻言细语讥讽道:“莫不是云大少爷怕了?”他说的狠是轻佻,偏偏这般说完后,还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啐了一句“怂蛋”,接着似乎仍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也配做云中天的子嗣?”
云信被伊险的话羞耻的想要找一个地方钻下去,羞辱至极!
偏偏他没有能力反驳,他的心一下子乱了,他想逃跑,想躲避,甚至还想就此轻生,一了百了,种种负面情绪在心头一一浮荡……
说到底,他也刚刚十五,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仅仅刚完成了成年仪式,只是如他这般久居族地的子弟,要么就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要么就是胆小如鼠,懦弱无能;何况作为云家唯一嫡系的云信,他这十五年生活的境地,则更加微妙。
就在他不知所措,惶恐不安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忽然从他脑海里响起:“云信!你要记住:你是我云中天的儿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勇敢去面对,做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慢慢充满云信的整个世界,他涣散无光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当他再次看向“宗堂议政”四个字时,已不再是躲躲闪闪,而是从容而视。
伊险也观察到云信细微的变化,他微微地“咦”了一声,这在他看来云信的气势在无形中有了判若两人的改变,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只见云信慎重的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一步一脚的朝着宗堂走去。
在他回神时,云信已经迈进了宗堂。
宗堂门匾后,是宗堂走廊,宗堂走廊两侧是一幅幅歌颂祖先荣光事迹的壁画,在这其中,有与火龙独斗的画面,也有一人冲杀于万军丛中,进出自如的场面,也有楚皇摆宴招待群臣,云家人杰坐在左侧首席的画面,还有一场在雷电风雨之下,两个人决斗、石破天惊的场面……在壁画的尽头是两扇合着门的大堂,里面也就是真正的宗堂,也是议政的地方。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则是前方尽头那一副垂悬有七八丈、宽约三四丈的巨大画像,画像上的人,英姿勃发,远望有凌天之气、瀚海之势,虽是画像,仍是充斥着常人难以压制的威严,在这般气势下,诸如云信这般实力泛泛的普通人,难免会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细看画上之人,身姿魁梧雄健、长发飞舞,一身戎袍,红色披风似风激荡,手持银蛇长枪,一手作剑指斜指向天,一手挥动长枪,似要与天一战,双目炯炯有神,宛若雷电,其睥睨天地、与天比肩的霸气,自然流露,无可比双!
此人即是云家老祖——云长。
虽是隔着百步之远,云信依然能够清晰感受到老祖扑面而来的威压,这让他凌乱的心,倒是整合起来,丝毫生不出其他想法,虔诚占据了大部分思绪。
画像之下,设有一个小型祭台,祭台上端放着一鼎九龙焚香炉,在这九龙焚香炉下方约三丈开外的地方,留有一把椅子,一把镌刻着琉璃云纹的盘龙木椅,此刻木椅上没有坐人,因为这是族长才有资格坐的位置,如今云家的族长不在族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云信的父亲——云中天,一个镇守南方要塞,威震南蛮百盟赫赫有名的楚国神威将军。
在这个木椅下方两侧,各陈列着一排苍木打造而成的木椅,约莫三十六个,一边十八个,此刻已是坐满了人,这些人无一不是白发苍苍,面容老态。身穿白袍,胸口绣有“执事”二字,这即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也说明了他们在如今云家的地位。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老者都用一种特别的眼神注视着推门而入的云信,在这眼神中,云信能够看出对方不加掩饰的嘲笑、轻蔑,还有少许疑惑。
刚刚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云信心里还有些紧张与惧意,但是在老祖盛威的洗礼下,倒也很快从容起来,他站直了身子,目光与那些比他年长五六十岁的长老们一一对视,在他清澈的眼神里,同样带着轻蔑与少许怨恨,有些长老被他看得居然老脸通红,怫然不悦;有些则是淡定依旧,风轻云淡……
云信很清楚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明白这也是作为嫡系必然的结局,哪怕不是他这一代,终究会有一代嫡系在这一刻终结!
这个结局要说缘由,自然要追溯到老祖时代,也就是当年他立下的祖训:凡云家族长,非嫡系而不得为之。
当云信目光再次望向老祖时,忽然他心里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直视着老祖,愤愤不平道:“为什么要立下如此祖训!”
“大胆!”一声断喝,霍然从左侧座椅上的某位长老发出,这声音刚传入云信耳中,一股磅礴让他无可抗拒的力量已经将他生生的拍在地上,与此同时,“噗嗤”一声,云信嘴里喷出了一口湿热的鲜血。
云信摇了摇头,在他险些陷入昏迷的脑袋清醒了一下,然后一手撑地、一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目光看向左侧方才动手的那个老者,一字一顿道:“诚然,我云信今天注定要离开这里”
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加重语气道:“但是!现在!我还是云中天的子嗣,云家唯一的嫡系!”
说罢,云信因情绪激动又蓦地吐了一口鲜血,然而他浑然不觉,眼中早已没有了丝毫对这些长老的敬意与恭维,冷漠如玄冰一般的一一看过,最后定格在那个出手的长老身上,继续道:“按照族规,作为唯一的嫡系子弟,也只有我!云信,才有资格给老祖上香,开启宗议!”
云心的意思,在此诸位长老自然心知肚明,清楚得狠。这也是不得不让云信前来的原因,那被云信盯着的长老,被云信如此一个黄毛小儿瞪着,心中自然十分不爽,他闷哼一声,呵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敢对老祖不敬?如此大逆不道,想来我们之前的决议是正确的!”
“哈哈哈……”云信闻言,忽然形若癫狂的大笑起来,这一边笑,嘴角还一边流血,忽然他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那个长老,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敬?一个旁系长老,在宗堂之上,老祖面前,公然对唯一嫡系子弟动手,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敬意’?!”
云信声音之大,声调凄厉而尖锐,在座诸位长老皆是被他话外之音震惊当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蓦地,云信话锋一转,语调更是变了几分,凄然道:“恐怕过不了多久,老祖都要被你们赶下台了吧!”
云信话的意思,自然是追溯到老祖时代,这些支系、旁系其实都是当年追随老祖开创族地的外姓子弟,说不是一家人,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当年追随老祖立下汗马功劳,云家老祖念及恩情,所以为其改姓为“云”,作为旁系、支系存在。
“你!”长老须发怒张,方要发作,手掌已凝聚出一团青色光团,恰在此时,他旁边一人淡漠的开口了:“行了,二弟,正事要紧。”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云家只手遮天的大长老云贾,他身后站的人自然是尾随云信进入宗堂的伊险。
云信说完,也没有继续看那一张让人厌恶的老脸,擦着嘴角溢出的鲜血,一步步走向老祖画像,在祭台前止步,然后拿起香,在香炉过火,虔诚的上过香,默默地祷告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移步到盘龙木椅前,神色庄重道:“宗议开始!”
四个字,言简意赅,很有分量,也很有意义!
“命运唯可遇,循环不可寻”这是某位大诗人对于未来不可知宿命做出的诠释,恰恰是云信的处境,他不知将来如何,眼下却不得不开口去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一切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