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筱并不常去新远燃料公司的办公室,具体事项都由熊长远总经理负责。作为小股东的副董事长,在公司正式运转后,要过问的事不是太多。再说,她也不想插手太深。熊长远这个总经理人选没得说,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界限分明,思路清晰,管理严格。燃料公司运转一年来,成绩突出,效益明显,在前不久开完的董事会上,正天公司获得分红980万元,达到预期。罗正平自然是十分高兴,单独奖励了柏筱100万。柏筱死活不要,说这是大家的功劳,不敢贪天之功。罗正平悄悄对她说:“奖你是名,奖齐是实。”如此,柏筱只得照单全收,因齐明松现在正是用钱之际。柏筱受到启发,建议燃料公司也奖励熊长远20万,以褒奖他的政绩。丁宝非听后有点为难,奖吧,董事会已经开过,事后再补,不符程序。再说,奖给芷电正式职工这么一笔大数,不取得漆总同意,借他十个胆也不敢。不奖吧,拂了柏筱的美意,第二股东的正确意见,大股东不采纳,太小家子气。关键还是柏筱不是一般人,她的话,能不听吗?见丁宝非犹豫,她马上改口:“不好操作就算了,当我没说。国企体制不一样。我们来想办法。”丁宝非立即表示感谢,说会向漆总汇报。三天后,丁宝非告诉她,漆总不同意。柏筱完全能理解,芷电上千号人,有业绩和政绩者大有人在,奖励了甲,还奖励乙不。一碗水端不平,芷电上下就会炸锅。一星期后,柏筱代表正天公司给熊长远送来了十万元奖金。当熊长远双手接过这笔奖金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柏筱不常在燃料公司上班,心思可没少花。有时会随同熊长远、单蓉及业务人员跑煤矿、跑铁路,会与煤老板斗酒;有时会到办公室连续坐上二三天;有时还会到电厂煤库去察看煤质。总之,她这个二老板当得还称职。
有天,她刚在办公室坐下,接到邹雅琴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她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起齐明松的交待,生怕邹雅琴再次请她出去泡巴,就骗说在外地。邹又问何时回来?说有急事商量。她一问,知是最近一单五万吨煤的煤质出了问题。煤炭采制化环节由电厂控制,并以电厂检测和计量出来的煤卡煤吨结算,其目的是互相制约,也是行内通行做法。无论什么煤,要达到合同要求是难上加难。这时,往往会造成双方口水战不断。要妥善解决,就看你的活动能量了。之前,邹雅琴进了上百万吨煤,基本达到了合同要求,获得了燃料公司和电厂的高度赞誉。这次因煤质问题找上她来,说明邹雅琴已遇上特大棘手难题。对煤质纠纷问题,柏筱从来不过问,有人求上门,躲得远远的。她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愿管。如果陷进去,会没完没了地耗去大量精力和时间,也会影响熊长远的正常经营管理。她建议邹雅琴去找熊长远。邹雅琴在电话里埋怨起来,说熊总真成了熊,非得要和她见面。柏筱不好推脱,只好顺着原来的话编,说今晚才能回来,明天上午在办公室会面吧。
关了电话,她叫来单蓉,想提前摸清情况。单蓉没接触这单业务,不知就里,只听说亏卡过大。单蓉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几天前,熊总和邹总大吵了一顿,邹总说,不让她好过,也叫熊总难过。邹总哪架势,可吓人呢。一个女人,口气那么大,仿佛天下在她手里握着?”说到此,左右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然后把嘴伸到柏筱耳边,压低声音:“我看,熊总怕是被邹总捏住了。开始还牛皮哄哄,后面就沉着脸躲进办公室,任邹总敲门,就是不出来。”
邹雅琴这一莽举,叫柏筱心惊肉跳。熊长远岂止是被邹雅琴捏住?简直是掐死了他的七寸。老话说得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要不,凭熊长远的个性,会在女流之辈面前低头吗?
单蓉沿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这个邹总也真是,前面跟人吵,后面又低三下四地哀求,神经病一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开始多求求熊总不就结了?这不,反把事闹大了。”
柏筱皱紧眉头,摇了摇头,叫单蓉少议论,然后提醒道:“碰到这种情况,股东之间一定要高度团结。不管熊总有没有理,都得支持他。内部千万不能乱。记住,这是生意场上合作伙伴成功的法宝。”
单蓉走后,她拿起座机打熊长远的手机,想问明情况。拨了几个号,又把话筒搁下,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熊长远这人何等聪明,不放邹雅琴一马,必有无法绕开的原因。还是明天见了邹雅琴再说。
第二天上午,柏筱早早地到办公室等候。快十点,邹雅琴才不紧不慢地敲门进来。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让你久等。”邹雅琴向她歉疚一笑,在大班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哭丧着脸说:“妹子,这次得帮帮我,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柏筱帮她沏杯茶,望着她笑了笑:“邹总江湖老手,刀刀见血,还会失手?”
邹雅琴喝口茶,苦笑一声:“妹子,别开玩笑了。这次,我遇上魔头了。从朋友那里进了五万吨煤,他妈的,出事了。”
柏筱知道,今年全国经济形势回暖,各地用电量大幅攀升,电煤需求量扩大,不少煤矿和煤老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孙子变大爷了。年初签的供煤合同屡遭毁约,为了兑现合同,只得另辟蹊径。这时,就得看你的造化了。柏筱明知故问:“出啥问题了?”
邹雅琴好一阵长吁短叹:“前几天,熊总告诉我,刚进的5万吨煤热值只有4600大卡,我付给对方是热值5000大卡的钱,亏400大卡。天啊,太可怕了。我有对方的进货单,指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家是国有大矿,不会使假吧。这不,熊总愣是不信对方的检验单,一口咬定以芷电的检测为准。”一边说,一边把对方的检测单摆在柏筱面前。“你看看,盖的是国有大矿的印章。人家检测有问题,你芷电检测难道没问题?差几十大卡也就算了,可这是四百大卡呀,计算下来,得把我的小命赔掉。”
柏筱清楚其中的厉害,亏400大卡,换算下来,5万吨得亏几百多万。一单生意亏几百万,任何人都承受不起。她看了几眼检测单,还给邹,心想,信不信,不是谁说了算。电厂有权否定矿方的检测数据,这是在合同里明确了的。现在出了事,想以矿方检测数据说话,恐难以推翻。她不好多说什么,凡牵涉到亏卡亏吨的纠纷,都离得远远的,自己毕竟是小股东。为了安抚邹雅琴,她只好表面应付:“邹总,先别急,这档事的关键在上家。多找他们做做工作,接受芷电的检测数据,或力争让双方的数据接近。”
邹雅琴摇摇头:“不行,现在电煤紧张,钱早打出去了。我的助手在那边磨了两天两晚,没用,对方一口咬定热值没问题。有争议,可上法院。人家已把路堵死。他们敢理直气壮上法院,说明热值方面靠谱,否则,也不敢这么牛。我早就听说,有些电厂为了多创效益,常在吨卡方面做文章。如此,可就害惨我们供煤商。”
柏筱也时有耳闻,多年以来,电厂和煤矿老在热值指标方面较劲,谁的话语权大,谁的检测数据就有效。买方市场,话语权在电厂;卖方市场,话语权在矿方。现在是买卖双方角力均衡,话语权应该过渡到数据上。可是,数据的出炉也存在多变,时间,气候,仪器,水平,都会影响数据的精确度。往往一列车皮到了目的地,两地的检测数据难以一致。有些电厂为了获取利差,免不了在热值上做点文章。这已成了潜规则。她想了想,说:“不可能吧,凭我的直觉,芷电不会这样做。我的意见,两边再做做工作,把对方请过来,重新做次检测。芷电呢,也请技术中心重做一次。煤摆在哪里,又没调包。”
邹雅琴还是摇摇头,“这个我想过,请不动对方呀。人家就是不买账。唉,钱进了人家口袋,真孙。这次,我他妈的傻瓜蛋,咋就打了全款?”
“打全款?”柏筱直视她,不相信。
“唉,只留了百分之五,跟全款有什么两样?”邹雅琴呷口茶,又说:“熊总不同意重做检测,说芷电的惯例,都是以第一次检测结果为准。”
“去找丁总嘛。”
“丁宝非?”邹雅琴眼里充满愤恨,“滑头鬼。找他说了半天,没给一句好话,叫我找熊长远。你看,两人推来推去。没办法哟,妹子,只有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柏筱沉思良久,回道:“我试试吧。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以后可不能说过头话。过头话很伤人。”
邹雅琴慌忙答应,千恩万谢。
送走了邹雅琴,她独自躺在沙发上整理思路。煤质纠纷这道坎,能过去,大家平安无事;过不去,闹起来,大家不得安宁。又想,丁熊两人得过她不少好处,为什么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如果此事处理不好,阴沟里翻船,丁熊两人出事,她也脱不了干系。现在,三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越是在特殊时期,越要同心应对。
晚上,她约了丁熊两人出来坐坐,地点选择丽春咖啡馆。阿丽好久没见丁宝非,很是惊讶他与柏筱同来,故左右打量他,又对柏筱做个鬼脸。柏筱用手拍她,“神经过敏,快给我安排包间。”阿丽拥着她往里走,悄悄地说:“好久没见齐总了。你们还好吧。”柏筱使劲捏她一把,轻声回道:“求你,少说好吗?注意场合,我的公主。”阿丽回头望望,见两个男人落在后面一大截,妩媚一笑,“你呀,放心,他们耳朵没这么长,什么时候都这么小心翼翼,累不累?”柏筱也回头望望,岔开话题:“你和毕勇咋样了?”毕勇是阿丽的情人,前不久两人闹过矛盾。阿丽说:“还好。前天还在一起。他问起你,说什么时候请你一块坐坐。”柏筱推她一把,笑道:“去。我才不做你们的电灯泡。”
说笑之间,到了准备已绪的包间。阿丽安排好后躬身退出。
品过一杯咖啡后,柏筱直奔主题。她说:“昨天才听说邹雅琴的事。本不该我管,出于责任和友情,还是出个面。邹雅琴透露了一点与你们相关的事,我觉得有必要引起重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你们考虑过其中的厉害?”说完,她抬眼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观察他们的反应。
丁熊两人低了头,各自想着心事。邹雅琴给他俩分别送卡时,信誓旦旦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给柏筱时却透露了丁熊两人,邹雅琴在他们之间玩了一个小花招。
丁宝非掏出烟,用眼睛征询柏筱的意见。柏筱点头同意。丁宝非丢根熊长远,自己点燃后猛吸几口,眼睛盯着熊长远,“熊总,你说说。”
熊长远慢慢把烟点燃,边吸边说:“其实,邹雅琴的煤出过几次事,多次亏吨亏卡,只是量不大,作了点技术处理。当然,她也挺配合。这次,与以往不同,亏卡太大,且挥发分指标不理想,按合同规定,应作处理。她不同意,拿矿方的检测数据说事。谈了多轮,不通,和我大闹,一点都不配合。”
挥发分是煤中氢、氧、氮、硫和部分碳的气体产物,大部分是可燃气体。挥发分含量高,煤易于着火,燃烧稳定。因此,挥发分是煤燃烧性和分类的重要指标。供煤合同里,挥发分被作为一个重要指标明确下来,低于指标的要作相应价格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