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方梅打来电话,说问题解决了,沈阅已经原谅了她。丁宝非在电话里连说三个好字,叫她这些天在家多陪陪他,有必要的话出去旅游一趟,陪他散散心。方梅捂住话筒浪笑一声,说:“他没这么熊,这些天忙得死,公司接了一单大业务,都是他的事。”丁宝非问她如何做的工作?方梅骄傲地说:“这点小事难得住我?你们男人呀就是不经哄。你看,哄他几天,还赔不是。哪天,我们到天香花园去庆祝一下吧。”丁宝非压低声音说:“不行,暂时还不行,等风头过了再说。”方梅就说好吧,搁了电话。
丁宝非悬挂的心终于落了地,打电话叫上孙在兵,晚上去喝杯酒,然后再去桑拿房放松一下。孙在兵被安排在物资公司做业务主管,而且是以左兵名义派过来的。辅业公司进人有严格程序,非得经漆汉昆的批准。以其他股东名义派过来,只需物资公司管理层碰个头即可。
叫孙在兵晚上去喝酒,还有另外几个原因。一是漆汉昆这个星期找他谈过多次工作,却避而不谈照片的事件。看来漆总根本未把此事放在心里,让他瞎惶恐不安了几天。二是前天他请李蔓吃过饭。李蔓在饭桌上除了安慰就是鼓励,让他着实感动。饭后送给她一件法罗湾珍珠项链,她推脱几次,最后还是高兴收下。三是昨天去拜访了葛书记。葛书记对他倒还客气,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简单作了汇报后,他主动谈起了东泰公司,盛赞对方的服务态度,并说下次多与东泰公司打交道,让他们重新进入采购序列。葛书记听后没多大反应,只微微点点头,说不管是谁,都得按程序走。离开时,葛书记还站起来送了他。这三件事,对他来说都是好事。尤其是在特殊时期,让他有拨云见日之感。
在芷电,丁宝非是第二次与孙在兵单独喝酒。第一次是彻底解决阮素芹自杀事件后专门请的,那次他们喝了好多。酒醒了就去开房,就去洗桑拿,让没见过世面的孙在兵大开了洋荤。孙在兵现在已彻底拜倒在他的脚下,俨然成了他的心腹和左膀右臂。
这次他们没有去高档酒店,而是去了芷都一处新开张的会所。会所名叫“都市情”,听其名就会让你遐思梦想。里面吃喝玩乐一条龙,不管你有多少钱多少精力,只要舍得,就能让你耗尽。
两人拣舒适的卡座坐下。丁宝非叫服务生上两瓶年份茅台。
孙在兵瞪大双眼,说:“丁哥,不,丁总,这酒太贵,咱不喝,心疼。”
丁宝非自豪地笑笑,“在兵,咱今非昔比,丁哥变丁总了,今晚尽管往高处喝。我们相识相助是缘。以前我说过,等我发达了一定帮你。现在我做到了。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之交。喝醉了就蒸,喝兴了就泡。这里有的是漂亮妹妹。”
丁宝非如此厚待孙在兵,不外乎有三重目的:一是炫耀。炫耀自己改头换面,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打工仔了。二是感谢。感谢孙在兵在需要时能两肋插刀。三是培植。在芷电,真正的朋友不多,除方梅外,患难与共的朋友几乎没有。孙在兵知根知底,有培植的价值。所以,他能放下身段,为未来的铁杆哈腰。
孙在兵很感动,说:“丁总,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感激不尽。今后,要我做什么,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犹豫了。”
丁宝非拍拍他的肩,“谢谢!相信你。”那一次,确实让他费了老鼻子劲。人嘛,总得有个成熟的过程。
孙在兵的酒量与丁宝非有得一拼。酒逢知已千杯少。两人细斟慢饮,不知不觉中两瓶见了底。丁宝非拍拍肚子,招下手:“走,潇洒去。今天给你挑个靓的。”
两人进入预定的包房,孙在兵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地选调频道。一会儿,妈咪带来了十几个三点式的靓妹子,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妈咪说:“最好的都带来了,看,喜欢哪一位?”丁宝非拿眼一扫,个个肌肤如雪,姿容美艳,体态丰腴。他叫孙在兵先选。
孙在兵丢掉遥控器,抬起眼来。这一抬,把队伍里的一位靓妹子吓得拔腿就跑。孙在兵叫了声“春娥”,追了出去。丁宝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叫妈咪带走所有靓妹子。妈咪暧昧一笑,说:“可能是碰见了同学或青梅竹马。”丁宝非走出包房,没看见孙在兵。妈咪劝丁宝非进包房里等,给了张名片,说有事打电话。等了二十多分钟,孙在兵才悻悻然回来。
丁宝非问:“同学?”
孙在兵摇摇头。
丁宝非又问:“老相好?”
孙在兵点点头。
原来,春娥是孙在兵姑妈家的邻居。姑妈十分宠爱这位小侄子,只要允许,常把他接去家玩。从小学到高中,寒暑假基本呆在姑妈家。春娥小孙在兵三岁,长得乖巧迷人。姑妈和春娥家走得近,春娥成了姑妈家的常客。两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春娥初三时成为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大姑娘。姑妈当着春娥母亲面说,把春娥许配给我家在兵吧。当时两人脸蓦地通红。实际上,孙在兵早就喜欢上了春娥,经姑妈一点破,心里那头鹿就天天撞起来。高中毕业,他没考上大学,走上了打工之路。春娥本应继续上高中,可家里没钱,辍学让位于弟妹。在当保安的日子里,孙在兵给春娥写去不少信,但回得少。打电话给她,语言珍贵得很,其心事从来不愿向他坦陈。后来从姑妈口里得知,春娥嫌他家里穷,不愿与他处对象。当时,他那个委屈绝望呀,恨不得去撞墙。不久,春娥也走上了打工之路。想不到,离别之后,竟在娱乐场所尴尬地见了面。
心里受到冲击,孙在兵没了兴趣。丁宝非兴致也大减,拿出手机打了妈咪的电话。一会儿,妈咪来了,丁宝非从包里撕张纸,把孙在兵的电话号码写上,递给妈咪,说:“麻烦你转给春娥,就说在兵想见她。”妈咪装成很感动的样子:“有情有义的人还有,春娥有福。”两人出了会所,坐在车内。丁宝非点燃烟慢慢地抽。孙在兵伸手讨支烟,点燃后大口大口地吸,一会儿就咳起嗽来。
因酒精在血液里流动,脸上通红,丁宝非干脆坐在车内醒酒。他望了孙在兵一眼,说:“那儿也不去了,就在车内聊天。”
孙在兵摇下车窗,丢掉烟头,垂头丧气地说:“唉,造孽啊。因穷,喜欢的女孩子不跟我。这是啥世道呀,现在的女孩子到底要啥哩?你看,到这种地方打工,她爸妈知道,不打死她才怪?”
丁宝非拍拍他的肩,“在兵,奇怪?一点都不奇怪。这就是现今的社会,这就是当代的清明上河图。到处是繁荣景象,到处是莺歌燕舞,这就是我们的壁挂图。可在百瑞呈祥之下,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同样兴起。你看那些权贵富豪,哪个不在娱乐场所乐此不疲?这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是权贵富豪的精神需求。等你上了这个层次,同样会汇入寻欢作乐的潮流。你现在可以痛恨它,谴责它,鄙视它,但你改变不了它。因为穷,你活得传统,活得清高,这有何意义?在过去,我们敢进这种场所?敢喝年份茅台酒?想都不敢想。一个穷字,扼杀了多少人的天性,扼杀了多少人的享受。凭什么社会要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社会要把阶层固化?你看,现在上流社会永远是上流社会,底层社会永远是底层社会。我们不傻,不缺拼搏的勇气和智慧,就缺一张社会关系网。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缺钱、缺权。一个钱,一个权,把社会划成楚河两界。春娥也想涉过楚河,到另一界去啊。怎么去?正常方法过得去?做梦吧。她现在的选择,应该说是明智的。如果,她做一个傻妹子,等来的是你单薄的肩膀,是一间出租屋。她能高兴起来吗?肯定高兴不起来。恐怕你也会为她的郁闷而痛苦。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只要能挣钱,你所从事的工作就光荣。为什么现阶段有几千万小姐活跃在各大娱乐场所?道理就在这里。”
孙在兵叹息一声:“这社会全乱套了。不管挣什么钱,脸总得要吧。下次碰到姑妈,怎么说?“
丁宝非说:“为了她的名声,千万不能说真话,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她躲你,意思很明显。你在她老家一讲,等于捅了她一刀,叫她怎么活?”
孙在兵痛心地揪着头发,无奈地说:“罢了,罢了。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死了。反正人家也看不上我,没必要为她难过。”
“这就对了。”丁宝非舒了口气,继续说理:“这是观念问题,换个角度想想,理就通了。春娥用自己的青春挣钱,你呢,是用自己的双手挣钱。两者目的一致,只是方式和手段不同而已。干的都是体力活。最后到手的钱,有什么区别?没有。这年头,钱就是大爷。认大爷,就认你的本事,而不是认你的方式。如果你还那样傻冒分什么干净不干净的钱,你就老老实实呆一边去吧。遭人欺,遭人讥,遭人踩,遭人弃,活该。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要有非常手段。否则,你永远赶不上别人。过去,我们过的啥日子?假如我不改变自己,到现在还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小保安。在兵啊,你跟了我,必须要彻底改变过去的观念。只要能挣钱,不在乎什么手段和方法。”
孙在兵一直不清楚他的发迹史,顺着他的话题,好奇地问:“丁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发达的?”
丁宝非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沉了下来,顿了顿,口气变得严厉:“在兵,丑话再重复一次,过去我的一切,半个字都不准提。否则,我会要了你的命。至于我怎么走到这一步?不必好奇,等你成熟了,自然有所悟。”
孙在兵被他一训,心里惶恐起来,慌忙点头,“丁哥,放心,一定烂在肚子里。”
丁宝非和缓地说:“说实话,我看重过去的交情,更看重未来的合作。以后,做什么事,对标准的评判,着重看利益取向。对自己有利的,大胆实施;对自己不利的,敬而远之。有句老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以来,人们都是围绕利字拼搏。希望你从春娥的生存法则中悟出道道来……”
孙在兵一时还绕不过弯来,观念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但他相信丁宝非是对的,否则,丁宝非不可能在短期内当上副总经理。人的能量迸发需要理念支撑,更需要新思维燃烧。这几年苦苦挣扎,终究摆脱不了窠臼,其原因就是没有丁宝非的立世之道和非凡勇气。他侧过头,紧盯丁宝非,认真听他说的每句话。
丁宝非说完一通后把话题转到春娥身上:“如果你心里还有春娥,忘掉她的过去。其实,她这样做无可厚非,只要她的心是纯洁的,就是一个好姑娘。这不叫堕落,为摆脱贫穷和为寻欢作乐做这种事是两个概念。若不计前嫌,她一定会属于你。”
孙在兵幽幽地问:“她会找我?”
丁宝非肯定地说:“不出两天,一定会找你。否则,她活不下去。这两天,她肯定痛不欲生。两天后,出现在你面前的一定是面容憔悴、不敷粉黛的春娥。她找你的目的,低头,认错,求情。”
孙在兵两眼突然迷茫起来,透过挡风玻璃,望着远处。不一会,几行热泪沿着脸颊流下。
这时,丁宝非的手机响了。一看来显,是漆总,赶紧接了。漆总要他去机场接一位重要客人,具体事项与他司机联系。丁宝非不敢耽搁,打发孙在兵走后,马上打了漆总司机小王的电话,约好了会面的地点。碰面后,丁宝非上了漆总的专车。这是一辆崭新的A8—3.0进口奥迪。
来客是上海兴达证券公司的老总步少成,随员是一位美貌惊人的芷都妹,叫燕萍。一上车,燕萍就问:“漆总没来?”
丁宝非赶紧回答:“漆总临时有要务,到时会到宾馆看望你们。”
“真是的,这个漆总,都说好了。”燕萍显然不高兴漆汉昆爽约。这是接待规格的问题,来之前,她反复交待过。步总是谁呀,是当今证券界的大腕。
丁宝非回过头,满脸赔笑:“对不起,漆总本来是安排好的。省公司齐总突然召见,就临时变动。”
“没关系,丁总来接一样。”步总声音浑厚,中气很足,向丁宝非回个笑。还用手在燕萍的大腿上拍了拍,表示谅解。
一路上,丁宝非不敢多话。这个燕萍非一般人物,动不动就敢对漆总发牢骚,可见来头不小。心里又想,证券公司老总找漆总有何事?发电和证券八杆子打不到边。电厂上市?那是没影的事,再说也不是电厂管理层琢磨的。也许,人家是朋友来往。想到此,丁宝非忍不住回头问燕萍是芷都哪个区的?燕萍眼皮搭拉一下,没理他,转而望着车窗外。丁宝非自讨了个没趣,回身正襟危坐,眼睛平视前方。秋末时分,月亮高挂,高速公路两旁树影闪烁,偶尔还有夜宿的斑鸠被车声惊扰而掠过车顶。来往车辆的灯光交织闪耀,把道路两旁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