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筱马上给朋友阿丽打电话,订了一个安静的包房。齐明松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踱着方步,嘴里喃喃地:“妈的,这人太张狂,不是盏省油的灯。”柏筱问:“还去吗?”这个叫阿雄的与她就像在谈生意,老谋深算,淡定得很,怕他设下阴谋陷阱。齐明松把烟掐灭,狠狠地说:“没有退路,会他一面,看看这人是不是长得五头六臂,敢这么狂。他妈的,真见鬼。”
他俩驱车来到丽春咖啡馆。仿欧式的装潢显示主人的品味与格调与众不同,除弥漫浪漫气息外,更透出一份典雅与庄重。端庄漂亮的女老板阿丽迎了上来,与柏筱拉拉手,把他们引进一间温馨和清静的小包房,说两位请坐,喝什么自便,吩咐小姐一声便可。柏筱就说谢了,今天来此是借一方宝地谈点事,不忙吩咐小姐。阿丽知礼地笑笑,轻轻和柏筱握握手,说慢慢谈,祝玩得开心,躬身退了出去。他们刚在茶色条桌旁坐下,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柏筱说:“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丁宝非。“柏总、齐总好!”丁宝非毕恭毕敬地向他们点着头,一副谦恭的样子。
柏筱十分诧异,他怎么会认识明松?不便多想,只好应付他:“你好!也来喝咖啡?”
丁宝非在他们面前不请自坐,说:“我那喝得起这里的咖啡?是来借你们的光。打搅了,阿雄没告诉你们?”
柏筱一时懵了,眼睛瞪得铜钱大,仿佛丁宝非是位天外来客,不敢想象他与阿雄有什么实质的联系。齐明松到虹彩花园多半是晚去晨离,对那里的保安熟视无睹,根本就不认识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我猜想你们该知道我来的目的。”丁宝非先发制人。
柏筱半天才缓过神来,明白面前的丁宝非就是“汪洋大盗”,咬着牙明知故问:“你就是这个该死的小偷?”
丁宝非不置可否,露出怪笑:“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再说,我会亲自动手?”
当齐明松弄清这位不速之客是丁宝非时就大摇其头,满脸愠色,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作为保安,其职责是保一方平安,你却监守自盗。这叫人如何防你这种小人啊!”
柏筱接着骂道:“无耻、卑鄙、龌龊。一个大男人,什么事不好干,竟当起盗贼来。真他妈的是狗娘养的。”
丁宝非今天是有备而来,任凭他们怎样说、怎么骂,就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等他们骂毕,他呵呵笑了几声,慢条斯理地说:“看我像小偷?告诉你们,别门缝里看人。我拿了你们什么?十万元?百万元?一个子儿都没拿。不就是几本存折、几本房产证?况且你们把存折上的钱都转走了,房产证也在补办当中。你们少了什么?什么都没少。不过嘛,给你们添了一份担心而已。该清楚了吧,我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柏筱逼着问:“不贪财,是何目的,何用心?为什么做出这种卑鄙的事?”
丁宝非长叹一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只有采取这种非常手段。请齐总给我安排个工作,谋个职位。”
“你策划的这场阴谋仅是为了找个工作?”齐明松认真地看着他,想从那张古铜色和并不邪恶的脸上琢磨出他真正地险恶用心。他不相信面前这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仅是为了谋个职位而已,必有更大的阴谋。
丁宝非迎着齐明松疑惑的目光点点头:“我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凭你齐总一句话就能解决。”
柏筱听他这么一表白,悬着的心落下一半:“此话当真?”
丁宝非答道:“对。我只要齐总的帮助,别无他意。”
柏筱舒了口气,和齐明松的目光对视一下,很不满地说:“跟我提出来就行,为什么策划这起盗窃案?你不是故意折磨人吗?”
丁宝非摇摇头:“不引起你们的注意,会有今天的谈判?我是什么人?是小区里一个不起眼的保安。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命不如一只蚂蚁。给你提出来,不把我当疯子就算不错。在当今社会里,没有平等,没有公平。为了达到平等,我只有采取非常行动。这也是这个社会逼出来的。”
齐明松眯起双眼,像在欣赏一个怪物。心想这种人的心态极不正常,为了寻取平等竟然采取中世纪海盗式的惯用手法。他用鄙夷的口吻说:“小伙子,这种行为太下贱了吧。要达到某种目的不靠个人奋斗,而靠要挟和敲诈,是正常人干的吗?”
丁宝非听了心里不悦,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大声说:“不错,我不是正常人的行为。你能指点我,出人头地有什么绝招?你能帮助我,在忍耐的限度里很快能摆脱困境?这些,你们都不可能帮我做到。因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们没有必要帮我。我卑鄙、龌龊,我无耻、无赖,说我什么都行,但我的灵魂并不比你们这些人丑陋。你以为官场人有什么了不起,底下干的这些无耻勾当比妓女都肮脏。现在当官的有几个是为老百姓谋利益?一旦当上官,过不了多久就成了贪官。看现在揭露出来的贪官,有几个是好的?这些贪官的特点是什么?你不比我弱智,叫愈无耻愈无敌,愈无品愈升迁。明明是视钱如命、贪得无厌,却要装成超凡脱俗、两袖清风;明明是好色之徒、男盗女娼,却要装成正人君子、道貌岸然;明明是巧取豪夺、中饱私囊,却要装成正直无私、清正廉明;明明是自吹自擂、厚颜无耻,偏偏要装成强政励治、福为民开。你齐总是哪一类?心里比我清楚。我不是正常人,所以就弄不到一千二百万,弄不到七八套商品房。”
齐明松被激怒了,站起来吼道:“给我滚,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流氓,地皮流氓。”
吵闹声惊动了服务员。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小伙子。一个劝住丁宝非,一个劝住齐明松。柏筱怕把事闹大,拉开两小伙,说他们是在争论问题,没事的,没事的。把他们推出包间,尔后把齐明松按回原位,对丁宝非说:“你小子不要太张狂。既然是谈判,骂什么街?共产党得罪了你?一口一个贪官,有种的到天安门骂去。”
丁宝非自知为了痛快骂漏了嘴,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算是自责,坐回原位,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我情绪有点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齐明松冷静下来,觉得与这种人计较太失身份,抽出烟慢慢吸着,干脆不吱声,让柏筱去应付。柏筱还是最近与丁宝非接触了几次,总觉得这人很阴险,能干出这种事,说明心狠手辣。前几天他在她面前还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给人感觉是一位很不错的保安。想不到他这么善于伪装,工于心计,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她想,今天是来解决问题,还是认真对付为好,应以女性的特点打动和感化他,以期化险为夷。想到此,她冲他笑笑,很优雅地摔了一下头发,说:“丁保安,你的目的就是为谋个职位,这个要求一定满足。废话少说,好吗?既然做交易,咱们就按江湖规则办。你看呢?”
“行。咱们长话短说。什么规则?”丁宝非与柏筱说话,眼睛却望着齐明松。他后悔刚才激怒了他,不想与他闹翻,策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如果齐明松不配合,这场游戏就失去了意义。
柏筱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事两清,不留尾巴。怎么样?我知道你在外打拼不容易。我也有过类似经历,迷惘,困惑,痛楚,辛酸,别人有的我都有过。但我挺过来了。我相信你比我强,因为你是男人。男人的性格是坚强,是无畏,是豁达,是明理。咱们都得讲道理,讲信用,是这样吧。”
丁宝非听后半天不吱声,眼睛望着天花板。心想你柏筱太会算计,凭什么几句话就要打发我,不留尾巴,以后如何拿捏你?柏筱见他没反应,知其不接受,就接着说:“到底要什么条件?痛快说出来,不要说一半留一半,看你也是个爽快人。”
丁宝非向齐明松讨了一支烟,点燃后猛吸几口,说:“我前面已经说了,其实要求不高。凭齐总一句话的事。当然,这个职位是有前提的……”他故意将后面的话打住,看齐明松的反应。齐明松还是正襟危坐,一个劲地吸烟,眼睛只盯着烟缸。
柏筱催他:“说吧,什么前提?”
丁宝非说:“必须安排到芷都电厂,并任物资科科长。”
齐明松这时抬起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地哼声:“一个保安,有什么资本一步当上科长?荒唐。”
丁宝非自嘲地笑笑:“荒唐?对,就是荒唐。这年头,荒唐的事多着呢。别人可以荒唐,我就不能荒唐?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你们懂了吧。”
齐明松摇晃头,感叹道:“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你以为科长想当就可以当上?这有个程序问题。况且你还没有干部身份。这哪是一句话的事?告诉你,绝对做不到。”
丁宝非坚持说:“你完全可以做到。”
柏筱一直纳闷,丁宝非怎么会认识齐明松?他们从未谋过面。从他提出的要求看,十分清楚齐明松的身份,否则也不会策划这起盗窃案。柏筱打断他的话:“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样认识齐总的?”
丁宝非狡黠一笑:“想知道?”
柏筱颔首以待,弄清此过程对了解和掌握他必有帮助。
“好吧。”丁宝非慢慢道起了来龙去脉。还是在柏筱装修房子时,就引起了丁宝非的注意。一个貌美富有的女子,常常是独来独往,直到房子装修完工,也没见上她的男友。这时他就琢磨上了柏筱,认定必有蹊跷。后来发现齐明松常晚来晨走,引发了他的兴趣,除清楚他们的情人关系外,更想弄清齐明松的身份。当时齐明松来往开的是奔驰,凭车辆,他就断定要么是大款,要么是大官。而大款在外养小蜜不会这么遮遮掩掩,他认为八成是当官的。几次跟踪,他才弄清是省电力公司的老总,拐弯抹角才打听到了名字。“不过,请放心,对你们这层关系,我没在外说半个字。江湖上的规则我略知一二。我想以后我们能成为朋友,能成为你们两肋插刀的铁杆朋友。”丁宝非最后信誓旦旦地表白一番。
齐明松、柏筱听后冒出一身冷汗。想不到他们的行踪早就被他人盯上。看来丁宝非已与他们耗上多时了,盗窃案是他预谋多时的惊天之举,是一起阴谋、一起要挟、一起赌博、一起敲诈。从他缜密策划和不俗谈吐中显示其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感到平生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弄不好会在这条阴沟里翻船。齐明松马上想起前些日子在九华山一卜卦先生的预言,说他今年要过个坎,过得好则年顺平安,过不好则大难临头。“今年这道坎,难道就是此事?”齐明松心里嘀咕起来。柏筱与他心有灵犀,也想到了卜卦先生的话,伸手抓住他的手,越抓越紧。她用目光与他的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暗示他妥协得了。齐明松皱紧眉头,目光犀利,直逼丁宝非,说:“好吧,试试看。我可以尽力帮你,但你得满足我们的条件。你也知道,存折和房产证留在你手上是废纸一张,还是交还我们吧。你说成为朋友,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呀。以后有什么事,我会一如既往地关照你。你看行?”
丁宝非低头沉默半晌后说:“既然齐总说到这个份上,我同意把原始存折和房产证交还你们。但前提是要履行承诺,如果出尔反尔,你们面对的不是我一人,阿雄是始终站在我身后的。”
柏筱听他这么一说,感到事情并未了结,马上问道:“阿雄不会又来什么花招吧。”
丁宝非说:“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与你们不相干。只要我们配合默契,放一万个心。”
齐明松说;“行啦。相信你。既然是交易,必须信守江湖规则,不该讲的不能讲,不该做的不能做。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另外,你得自己想办法弄一份合适的档案来,凭你现在的保安身份是难进芷电的。”
丁宝非脸上顿时放光,说:“放心,整个过程,除了我和阿雄,没有第三人知道。我早就想好了办法。我有一个战友在西北高垴电厂任人事科长,他应该有办法。不过,要借你们十万块钱去打点一下,到时一定还给你们。”
柏筱见事情谈得差不多,紧张的心松弛下来,满口答应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