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一个月,柏筱一直处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之中。她已把存折补办好,还将大部分钱转到其他行,重新开了户头。房产证也在补办当中。为避免再次遭窃,她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将贵重东西存放其中。与齐明松的联系全靠电话,只接触过两次,而且都是来去匆匆,害得她一天到晚忐忑不安。公司里的事也没心思过问,罗正平问她何因?她骗说家里出了点事。她不想将情况告之,齐明松也是这个意思。随着齐明松的升迁,两人接触的温度降低不少。齐明松毕竟到了更高层次,经常与罗正平出没于茶楼酒肆,有辱形象。因为官场禁地众多,错综复杂,明争暗斗,要避政治对手耳目。
自齐明松离开芷都电厂后,燃料公司就遇到了寒流。首先是方成暗中使绊,他一直为得不到重用而耿耿于怀,背后散布很多对齐明松不利的谣言。他清楚罗正平与齐明松的关系,正好找到了泄气的口子。新老总冯华从外地调任,为竞争省公司副总的职位与齐明松结了怨,虽不敢正面与齐较劲,私下却默许方成的行为。凡罗正平和柏筱联系的煤炭,方成就暗中在热值上做文章,利用电厂采样、制样、化验的权力,把大卡降它个几百上千。弄得矿方和煤贩子天天到燃料公司吵闹。罗正平和柏筱那段日子里焦头烂额,筋疲力竭,没完没了地应付各种诉求。而方成联系的煤炭却畅通无阻。他们找到冯华,陈诉半天。冯华笑笑,答应过问,后面就没有下文。齐明松还公私兼顾来了趟芷电,委婉地表达了要搞好合作的意见。冯华表面热情有加,答应一定处理好,实际上却虚与委蛇,一任方成我行我素。很明显,方成是要找茬将罗正平、柏筱挤出燃料公司。这一大块利益谁都看了眼馋。罗正平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在方成面前俯首称臣,私下里送给他五十万。方成两眼一眯,说要下药不成,叫老子去蹲号子?罗正平忙赔笑脸,说一点小意思,望海涵。方成嘴角往边上扯了扯,冷笑几声,说你们也该知足了。罗正平心一沉,问他何意?方成说,把控股权让出来。罗正平不甘罢休,说不可能。方成就说那好吧,我们奉陪。事实证明,方成的能量巨大,几个月里,罗正平一筹莫展,处处碰壁。方成绕过燃料公司大量进煤,等于把他置于死地。至此,罗正平只好告饶,与柏筱一起让出了百分之三十的股权。齐明松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心里狠狠地记了方成和冯华一笔,待有机会时再收拾他们。而更绝的还在后头,不到半年,方成干脆将芷深燃料公司停业。
事已至此,他们只有成立另一公司。罗正平以前搞过工程,觉得做工程有把握。几个人一筹划,就成立了“芷都正天电力工程有限责任公司”。柏筱也就成为正天电力工程公司的副总。靠着齐明松的“关照”,他们很快把业务做得红火。
这天上午,她与客户刚谈完一笔业务,手机响了,一接,是个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柏总?”
柏筱很客气地答道:“是的。您好,请问您的大名。”
对方嘿嘿一笑,说:“我没有大名。这一个月天里过得好吗?”
柏筱心里一惊,问:“什么意思?”
对方又是嘿嘿一笑,说:“小意思,想跟你谈谈存折与房产证的事。”
柏筱头顶上蓦地像起了个炸雷,整个大脑被炸开,慌张地叫了起来:“神经病。”赶紧将手机摁掉。客户见状知趣地告辞。柏筱礼貌地把客户送到电梯口,脸上僵硬,嘴上还是周到地说着客气话。回到办公室,她立即把门关死,躺在靠背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希望它再次响起,又希望它永远沉默。过了几分钟,手机响了,显示的号码是齐明松的,一接通,她就大哭起来。
齐明松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怎么?出事了?”
柏筱边哭边说:“他来电话了。”
齐明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谁来电话?”
柏筱停住哭泣,带着哭腔说:“小偷。”这下把齐明松给吓住了,半天没有声音。柏筱见没反应,重复一遍:“小偷。听见了?”
齐明松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他说了什么?”柏筱回答:“想跟我谈存折和房产证的事。因有客户,没说完我就把手机给摁了。”齐明松哦了几声,交待柏筱认真对付,来了电话详细了解他的用意,切忌激怒。柏筱连说好好,叫他马上过来,一起应对这个神秘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柏筱紧张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脑子像一团乱麻,心里祈求小偷行行好,要几个钱放过他们,别牵扯其他。“嗒嗒嗒……”有人敲门。响了半天,柏筱才缓过神来,大声叫:“进来。”办公室秘书推门告诉她,罗总请她过去,有事商量。她不耐烦地说:“不去,等会儿再说。”秘书被她的态度闹懵了,吐吐舌头,隐身而去。她的心完全被这个神秘电话揪紧了,已没心事想其他。过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神秘电话响。
罗正平这时推门进来,说:“柏筱,什么事把你拖住了?”
柏筱忙站起来,应付道:“没什么,有点烦。”
“不对吧。”罗正平盯着她:“看你紧张兮兮的,定是遇到麻烦。这段时间里,你像丢了魂似的。”
“没……没……罗总,你多虑了。”柏筱努力镇静自己。
罗正平诡谲一笑:“是和明松的感情搁浅了?”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把你当大哥,如发生这种事,能不告诉你吗?”柏筱苦笑一下。
罗正平不便追问,知她一定遇有难题,就关切地说:“柏筱,我有预感,你目前肯定遇到麻烦。我们不是一般的朋友,你的难就是我的难,需要我援手,打个招呼,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本来有个事想和你商量,看你的情绪,就算了吧,改天再说。”
柏筱点点头,说:“谢谢罗总!目前有什么事你定了就行,不必商量。我还信不过你?”
罗正平已有些日子未和齐明松相聚,很想见他,就说:“柏筱,和明松打个招呼,抽点时间接见一下老同学,不要官当大了,见个面这么难。如果那天他当上省长,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好呀,你小子背后说我坏话。”门外传来齐明松的声音。一接到电话,他就从五十公里外的一个变电站赶过来。他是到那里检查工作。这段时间在加大农网改造,是他任期内一项雄心壮志的政绩工程。
罗正平忙和齐明松拉拉手,玩笑道:“你现在是位高权重了,谁敢说你的坏话?到时震怒一下,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活得了?”
齐明松一脸严肃,老同学虽然是开玩笑,但听着有点刺耳,再说现在也没心事与他贫嘴。他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中华烟,抽一支扔给罗正平,自己点燃一支,慢慢吸着。罗正平见齐明松没有接话,自觉没趣,忙赔笑:“明松,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赏光,到紫金大酒店坐坐。”齐明松掐灭烟头,抬头对他笑笑,委婉地拒绝,说前几天体检发现了“三高”,以后酒店是不敢去了,怕进去了就出不来。罗正平不以为然地大谈特谈自己的养生经,说医生的话全是狗屁,照医生的话做,活着与死了有何区别?齐明松不愿听他唠叨,只拿眼望着柏筱。柏筱对他摇摇头。他希望罗正平早点离开,就拿话支他,说:“今晚我们有点事,下次再说吧。”罗正平只好告退。
柏筱上前把门锁死,挨紧齐明松坐下,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脯上。齐明松用手揽着她的腰,低头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说:“不急,我们就这样等吧。”
柏筱仰起头,一脸忧愁,轻轻说:“明松,我好怕。”
齐明松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说:“看来小偷另有目的,今天这个电话一定要等到。”
柏筱伸出双手拦腰抱紧齐明松,说:“如果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齐明松听了这话好感动,柏筱自从跟上他后,想的说的全是他。这种女人真是女人精,让他感到好满足好幸福好放心。“别瞎想,等这件事有了头绪,我们去南华寺拜拜。”他边说边轻轻抚摸她的头。
芷都的黄蜂山有座明代建的寺庙,始称黄蜂寺,后改南华寺。相传是普提第十八弟子亲手修建,明末被战火毁坏。清初,芷都的都督是佛门信徒,拨数千两银子重修,还从峨眉山请来高僧斋戒诵经,一时香火鼎盛。解放后冷清下来,僧徒也先后一个个散去,最后只留下六十高龄的归心主持独守空寺。文化大革命期间,一群红卫兵挥着铁镐棍棒冲进寺里,乱打一通。亏得归心主持拼命护卫,才把一些精华部位保护下来。九十年代初,政府拨巨资重修,才基本恢复原貌,香火又慢慢旺起来。现在官场有不少要员信佛拜教,这股风自然刮到他身上。
柏筱松开双手,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明松,反正钱已转走,小偷手里的存折也是废纸。我想换个手机号码,听不到就不烦。行吗?”
齐明松说:“傻瓜,房产证有几套是我的名字。明眼人一看就知我们的关系,不彻底解决,永远是一个导火索。”
柏筱说:“那我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有这么多资产,一辈子也够用。”
齐明松扑哧一笑,说:“你好天真,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以为逃亡的日子好过?不要过分悲观,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天会亡我。”
他们接着谈起别的事,不知不觉过了几个小时。窗外夜幕已低垂,华灯初上,广告牌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停。他们忘了饥饿,嘴里说着话,心里却焦急地等着电话。
快到九时,神秘的电话号码终于在手机里出现。柏筱马上接听:“喂,你好!”
手机里的男声也回了句你好,接着就大声叫起来:“下午为什么掐断我的电话?告诉你,如果躲我,你和你男人就到省纪检委去接受审查吧。你以为挂失补办就无事吗?笑话。你们的原始证据都在,躲是躲不掉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我们合作。”
有齐明松在身边,柏筱心里踏实许多,从容以对地说:“下午有客户在旁边,不好接你的电话?我压根儿没打算躲你,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说合作,怎么个合作?你要多少钱?给个准数。”
对方冷笑几声,说:“钱,你能给多少?我说过合作,只谈合作。懂吗?”
柏筱急切地问:“怎么合作?”
对方说:“具体见面谈。”
柏筱又问:“你姓什么?如何见面?”
对方说:“姓什么无关紧要,为了记住我,就叫我阿雄吧。会有人与你见面,你与他并不陌生。”
柏筱说:“电话里谈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见面?”
阿雄又冷笑几声,说:“怕了?告诉你,我不想跟你谈,有人想跟你谈。看着办吧。想好了再告诉我。挂电话了。”
柏筱忙制止:“慢,慢。”拿眼睛征求齐明松的意见。齐明松点点头,表示同意,并轻轻说,越快越好。柏筱马上回答:“好吧,见面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阿雄无声,好像在与人商量,过了一阵,传过话来:“就现在,地点醉夜酒吧。”
一听醉夜酒吧,柏筱浑身打个冷颤。这可是芷都有名的吸毒场所。听说酒吧老板是省公安厅一副厅长的拜把兄弟,查封过三次,每次都能起死回生。而每查一次,名声就大噪一次,引得瘾君子趋之若鹜。据说那儿打架斗殴现象常发生,两年前还发生过一起命案。到这种地方分明是图谋不轨。柏筱不想让他牵着鼻子,就说:“现在见面可以,地点改到丽春咖啡馆。”丽春咖啡厅是她一个朋友开的,进出里面的人是些上了档次的。她要万无一失。
阿雄发出几声嘲笑,说:“担心我阴了你是不是?放心,我可是正大光明。好吧,依了你,就丽春咖啡馆。不过我得警告你,如果你不仁,我就不义。记住这句话: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半小时后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