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虹美花园,泊好车,抬头一看,家里灯火通明。柏筱心中一喜,知道齐明松今晚不打招呼自来。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以前每次来时,都要提前告之。她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往电梯里奔。
打开门,看到齐明松跷着二郎腿,喝着茶,悠闲地在看电视剧。见她回来,转头对她微微一笑。柏筱换好鞋,放好包,小孩般地扑到他身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打招呼就来了。说,是不是想我了。”
齐明松伸手拍拍她,玩笑道:“袭击查岗啊,看有没有背着我养小白脸?”
他从来不开玩笑,今天难得有好心情。柏筱吻他一下,调皮地说:“干脆大方一点,天天来查。不查是小狗。”
齐明松哈哈一笑,“给你梯子,马上爬到天上去了。今晚是啥应酬?”
柏筱回道:“和大世界贸易公司的邹总坐了坐。”
“是这个叫邹雅琴的?”齐明松问。
“你认识她?”柏筱瞪大了眼。
齐明松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像只大头苍蝇,遭人嫌。今后少与她接触。”
“是吗,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柏筱嘟了嘟嘴,不知就里。
“你在我面前说过她吗?她打着刘副省长的牌子,老在电力公司大楼里窜来窜去。我担心她会腐蚀我们的干部。据说她出手大方,很有迷惑性。省里多数火电厂的燃料业务都被她染指。对此,我无可奈何,她的董事长就是刘副省长的公子。”
齐明松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作为资深美女,邹雅琴凭姿色,凭关系,凭阔绰,硬是笼络了一批关键岗位上的要员。别人办不到的事,只要她一出马,一顺百顺。她曾经找过他多次,在别人身上使过的招数,在他这里一招都不灵。邹雅琴倒知趣,从此不敢与他打照面。
“哦。”柏筱脸上很夸张地露出一个惊叹号:“说明人家很有能耐。什么腐蚀干部,亏你说得出来。这是啥年代呐!老八股。”
齐明松剐她一眼,不吱声。与她探讨此类话题无任何意义。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商场,观点断然不一样。她毕竟不是同僚下属,冠冕堂皇的话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他抽出一支烟,在茶几上戳来戳去。
柏筱看他陷入沉思,抢过他的烟,点燃后塞进他嘴里,嫣然一笑,说:“看把你急的。以后不见她就是。”当然,这是应付的话,朋友以后还得要做,只是不能让他知道而已。现在已是生意伙伴,不是说断交就断交。再说,收了人家的好处,该说的话要说,该做的事要做。利益链是个巨大的漩涡,进去了就没这么容易出来。
齐明松瞅她一眼,还是不吭声。他隐约有点预感,柏筱似乎被邹雅琴套进去了。否则,不会出去坐坐。现在的坐坐,意味成了朋友。如果真成了朋友,他与柏筱的秘密恐怕难保。这些商人,尤其是邹雅琴,具有鹰一般的眼睛,权要人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在她的窥视之中。不具备这种本领,就不是一个驰骋疆场、搏击厮杀的商枭。
柏筱推推他,“好了,不说她了。”然后撒起娇来:“今晚住这里?”
齐明松边吸烟边调侃:“想要我住就住,不想要我住就不住。”
柏筱挤挤眼,“不想要你住。”
齐明松熄灭烟,“好呀,现在就走。”说完起身。
柏筱一把抱住他,“不准走,人家开句玩笑嘛。”
齐明松笑着说:“我也没打算走呀。”
柏筱用粉拳捶他,讨厌讨厌地叫了起来,然后像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他怀里,口里喃喃地说:“今天像泡在蜜里,心里甜腻腻。多希望以后一进屋,就能看到你悠然自得的样子。每次开门进来,冷冰冰的,经常被孤独、寂寞裹挟,像冰库,像地窖。”
齐明松能说什么呢,劝吧,已无力;承诺吧,又不可能。他知道这样对柏筱不公平,但无周全之策,如果人能掰成两半,一定把最好的一半给她。女人的奢望不高,不求多少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希冀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仅此而已。她跟他这么多年,想要个孩子,女人的最低要求也是终生希望亦被他残酷地扼杀了。这辈子,欠她的太多,除了以命相抵,任何甜言蜜语都显苍白无力。他只好沉默,用力相拥,在她白皙的颈脖、耳垂、脸颊上反复点吻。
好一阵,柏筱抬起头来,幽幽地说:“对不起,又给你出难题了。我太不知足,现在的生活,已够幸福。”
齐明松喉头一股热流顿时涌动起来,直往胸腔里窜,眼眶跟着潮湿。尔后,用热辣辣地嘴堵住她的红唇,生怕她再说出肝肠寸断的话来。柏筱被堵得喘不过气,推开他,“想憋死我啊。”齐明松双手搓搓她的脸,笑着说:“憋死了才好,省得剜我的心。”
两人玩笑一阵,看时间不早,进卫生间洗漱。
躺在床上,齐明松向她谈起近况。这段时间里,他蓦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和欲望,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近期,有两个省的电力公司老总得到提拔,一个为副省长,一个为省人大副主任。论资历,其中一个还不如他;论能力,两人均在他之下。他清楚,现在当官不是看资历和水平,而是看关系和运作能力。如果相信资力和水平会被慧眼识中,会被组织推荐选拔,那就到教堂或大雄宝殿慢慢祈祷吧。市场经济是竞争经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残酷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官场竞争比市场竞争更残酷。官场实际就是战场,无硝烟的战场,战斗打得惊心动魄,打得神出鬼没,打得眼花缭乱,打得扑朔迷离,打得云谲波诡。无休无止的战争吸引了众多好战者参与,每次战役下来,胜利者只有一个。齐明松在官场好战,不为封妻荫子,不为钱财满箱,不为光宗耀祖,而为自我价值,满足虚荣。权力是根魔杖,其吸引力远大于牛顿定律,有多少人为此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齐明松就是其中之一。最近,他与老同学黄金河频繁接触,不断探讨官场之道。黄金河近期终于媳妇熬成婆,当上了市委书记。按成律,省会城市市委书记应是省委常委。可他就差这一步。不知是省委书记有意考验考验,检验其耐心,还是功夫没到家?每当两人把酒持螯时,黄金河免不了扼腕感叹。这时,齐明松就耐心劝释,展望前景。他知道,黄金河这一步迟早会走上去,只是时间而已。而他,如果不去运作,仕途可能就在省电力公司总经理位置上停止。他正当年华,政治生命不应就此终结,必须努力一搏。黄金河跨上这步后,两人级别拉大,就不在一条对称线上,除了仰视外,还能咋样?官场无兄弟,只认上下级。假如真到了称兄道弟的份,肯定是利益链或政治同盟。舍此,别无他论。他羡慕黄金河占了好码头,也妒忌其好运气。如果当时不到电力系统,进入行政机关,也许,他的政治前途又是另一番景象。后悔药是没得吃,只有想方设法弥补失当。
毕竟是同学,黄金河尽可能给他分析可行性。他说,省委彭书记到省里已一年,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这一头至关重要,没有老大力荐,纵有十八股武艺,等于白搭。能不能和彭书记搭上线并成为干将,是决定能否上台阶的关键。陈省长的作用不可忽视,从业务考虑反复推荐,书记为了平衡,多有几分希望。这些道理谁都懂,问题是如何打通书记和省长的关节?说实话,这一年除了会议外从未单独和彭书记打过交道。和陈省长照面也仅限于工作会议及偶尔陪同考察,见面时交心不多。倒是和分管工业的马副省长联系密切,要其助力上台阶恐怕勉为其难。此时此景,他倒希望黄金河尽快进入省委常委,到时帮他搭上桥,和彭书记套上近乎,上台阶的盖头就有希望掀开。
本来,他有次晋见彭书记的机会。有天,接到孙秘书的电话,说书记请他到办公室来一趟。他正在北京开会,很不凑巧,除了遗憾,就是激动,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提出马上买机票赶回。孙秘书哦了几声,说报告后再说。彭书记当然不会叫他赶回来。孙秘书拖了半小时才回电话说算了。那天晚上,他几乎失眠,反复猜想彭书记找他的目的。第二天早晨,他忍不住打电话问孙秘书彭书记找他有何事?孙秘书轻描淡写地说:“不清楚,好像了解什么吧。”他已没心事继续开会,提前回来。一下飞机就给孙秘书打电话,回答说不用来了。晋见的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让他郁闷了好几天。一星期后,马副省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当面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是彭书记交办的。还特意加了句,办漂亮点。信封里装的是一张大学毕业生求职表。这点小事,秘书打个电话,求职者过来即可。书记如此重视,说明此人与书记关系密切。他向马副省长拍胸,说办不好提脑袋来见。马副省长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回到公司,他马上把推荐表交给人力资源部主任,交待尽快办好。人力资源部联系了几次才把推荐表中的小姑娘请来。小姑娘叫邬美丽。人如其名,有模有样,身材修长,瓜子脸粉白红嫩,像嫩葱一样可挤出水来。他客客气气地把她请到办公室,问愿到哪个部门?总经办、人力资源部、所有业务部门,由她挑选。小姑娘见多识广,头脑灵活,反问:“齐总认为哪个部门好?”他不恼反笑,说应该看自己的喜好,看自己学的专业。专业对口,当然去专业部门好。反之,可先去综合部门,待熟悉整个业务流程后,再作选择。小姑娘歪头想想,提出到总经办。后来,他了解邬美丽与彭书记关系并非密切,只因其母与书记夫人是大学同窗。拐弯抹角的关系办办小事可以,官场大事就未必管用。他马上对她失去兴趣。看来上次叫去是其他事,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叫他专门跑一趟。究竟何事?后来一直没弄清。
黄金河知道邬美丽的来历后给他继续出主意:“夫人路线不妨走走,打好邬美丽这张牌。彭书记能给她递求职表,本身就意味深长。不错,叫孙秘书打个电话,或走一趟,针点大的事,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办好,有必要通过马副省长转吗?这里面有个信任问题,也有个人情问题。如对你十分信任,孙秘书出马即可。如直接交给你,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就有理由不断地与彭书记联系。作为省里最高长官,不愿意落个人情在下属手里。假如碰上个快嘴油嘴,到处吹嘘,会弄得书记很没面子。通过马副省长这么一转,就成了工作关系。马副省长再转给你,与彭书记不搭界,就是你和马副省长之间的事了。看来彭书记不想给你任何见面或交流的机会。再说,你毕竟是央企,是国家电力公司直管的干部,哪些该亲哪些该疏的名册全在他心里。如果邬美丽母亲和彭书记夫人在大学里是好得互穿裤子的闺密,邬美丽母亲上上心,彭书记夫人多吹吹耳边风,你再找机会使使劲,也许能推开这扇天窗。当然,这仅是可能,官场变数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