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已是8点。丁宝非摸摸身边,方梅不在。厨房里传来丁当声。丁宝非起来,光着膀子走进厨房。方梅穿身蕾丝低胸吊带小衫,像主妇一样正在准备早餐,听到声音,回眸一笑,说:“起来了,去洗漱,准备吃早餐。”
一会儿,餐桌上摆好了牛奶、面包、鸡蛋、炒青菜等。两人面对面坐着。丁宝非很惬意地享用美味,心里甜丝丝的。来芷都这些年,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而这家的感觉很特别、很温馨、很浪漫、很刺激。
吃完后,丁宝非抹抹嘴,拍拍肚子,说:“天天有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方梅妩媚一笑:“你想有就有。如有真心,把我娶过来得了。”
丁宝非过去搂搂她:“好啊,明天就把酒席办了。”
方梅推开他:“别逗了,赶紧上班去。沈阅早晨来电话,他那边的事没完,一星期后才能回。这个星期,我全交给你了。下午下了班早点回。等会儿我去办公室打个卯。晚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准备。”
丁宝非嬉皮笑脸地在她脸上亲几下,兴奋地说:“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你。”方梅一脸幸福,拍他一下:“死样!快走吧。提拔第一天就迟到,要注意领导干部形象喏。”丁宝非夹起公文包,自嘲道:“在你面前哪有形象?”打开门,挥挥手:“拜拜。”
出了天香花园,他打的士到住处,然后开桑塔纳到电厂。走进物资科,看到老刘带着几个小年轻在谭加健办公室帮助清理东西。谭加健埋头在整理文档,很认真很仔细的样子。丁宝非径直走到他身边:“谭总助,清东西呀,不急嘛。”
谭加健抬头对他灿烂一笑,应道:“早点把办公室腾出来,不能鸠占鹊巢呵。漆总也要我尽快过去。”
丁宝非发现谭加健今天的心情分外好,竟然还开了句玩笑。他当然希望谭早点离开,那张大桌子,那把大椅子,那枚印章子,是他一直觊觎的,早一个小时坐过来,就早一个小时拥有了权力。他也给谭加健回个灿烂的笑,假心假意地说:“这里永远是谭总助的家,搬不搬都一样。那好,你忙。”退出办公室后又折回来:“谭总助,中午请你吃个便餐,想讨教一些问题。可以吗?”谭加健迟疑一下,愉快地点点头。
中午,他们在电厂周边找了家安静的小酒店。丁宝非点了几个特色菜,问谭加健是不是喝点红酒。谭加健没什么酒量,碰到重要的场面,只能端几杯红酒。看丁宝非如此盛情,谭加健只好豁出来,颔首同意。开始上菜,丁宝非给谭加健斟了半杯,自己则满杯。丁宝非举起杯子说:“谭总助,感谢你的关心和帮助。这杯我喝了,你自便。”
喝了几杯后,谭加健发现丁宝非没有讨教问题的意思,只谈些不咸不淡的事,讲些奉承和一如既往给予帮助的话。说到高兴处,还过来搂搂肩,表示两人关系既友好又亲热。这种做派,谭加健不习惯,为不扫兴,只得顺情应付。他说:“其实,我这人毛病很多,不世故,不通情理,不转弯,不圆滑,马列腔过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丁宝非说:“哪里,哪里,我就欣赏你的品格,叫出污泥而不染。你就像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荷叶,在清雾、雷雨、污泥中独显风骨和雅致。正因此,你在芷电鹤立鸡群。”说到此,他压低嗓音:“漆总很器重你,齐总对你印象也不错。说不准下次调整领导班子就有你的份。”漆汉昆对谭加健器重倒是不错,齐明松对谭有好印象却是他临时编的。
谭加健释然笑笑:“我心态坦然,有,感谢组织;没有,顺其自然。至于把我比喻荷叶,实在不敢当。”他清楚,自己早就是芷电的后备干部,漆总也给他透过底,下次班子调整,让他出任总经济师。当然,他不敢盲目乐观,没有到手的东西不算数。官场上风云变幻,谁都把握不准。
丁宝非向他举举杯:“谭总助,在这里,我提前祝贺。小弟以后要靠你呵。”
谭加健也举举杯:“谢谢!丁科长的背景深,前程不可限量。”放下杯子,他锁紧眉头,做思索状。丁宝非觉得他有要紧话说,就眯起双眼望着他。过了会儿,谭加健展开眉头说:“丁科长,有句话我考虑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说?”
丁宝非说:“谭总助的话就是指示,我洗耳恭听。”
谭加健吞吞口水,说:“是这样,刘洋昨晚找了我,要我跟你说说,物资科目前缺副科长,他有这个念头。他是物资科的老同志,快四十了,要学历有学历,要资历有资历。以前,我推荐过多次,机会总是与他擦肩而过。这次对他是个机会,请你帮他一把。我呢,再助助他。”
刘洋即老刘,酒桌上是个活跃分子,工作中却有点沉闷。听了谭加健这番话,丁宝非心里有点不爽,你老刘有什么想法不可以直接说?何必绕圈子?看来还是一个信任问题。丁宝非此时有再大的牢骚也不能发,只得忍耐。他说:“没问题,有你谭总助的力挺,我一定配合。老刘也该上个台阶了,毕竟是正牌大学毕业,像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本科生芷电还真不多。谭总助爱惜人才,我得好好向你学习呵。”
这餐饭,本来是想与谭加健套近乎增感情,亦代欢送,没料到冒出一桩棘手的事来,弄得丁宝非整个下午没心情。昨晚他还谋划了许久,想为此讨好一下心爱的女人,可这下全乱了套。
下班前,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冒出刘洋尖尖的头,继而是一张巴结的笑脸:“丁科长,我想耽误您几分钟,汇报汇报思想。”没得到丁宝非的准许,他虾腰闪进来,把门轻轻掩上。丁宝非只好招呼他坐到办公桌前的转椅上。
刘洋腋下夹了包破报纸包的东西。在他面前一坐下,就把纸包放到办公桌的右手边,包边刚好碰到了他的右手指。刘洋神情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丁科长,听说您在装修房子,本想送您一套红木家具,怕挑不到满意的。还是请科长自己辛苦去家具市场选吧。谭总助跟我说了,谢谢您。如我到了副科长任上,一定唯您是瞻,全力以赴协助您做好物资科的工作,不辜负您和谭总助的期望。”
丁宝非伸手触触包,感觉是钞票,起码有两万,心想这老兄出手够大方,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压低声音说:“你老刘工作兢兢业业,小弟我援援手是应该的。不过嘛,要个过程,我和谭总助说了不算。我会向漆总汇报的。”这时电话响了,丁宝非一接,是小郑打来的,装修已完工,要他去验收。他回道:“好的,好的,下班就过来。”
刘洋见状马上站起来,伸出双手。丁宝非跟着起来,把右手伸过去。刘洋一把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丁科长,谢谢,快下班了,不耽误您宝贵时间。我走了。”
丁宝非把他送到门口,关上门,随手把锁扣扣死,然后莫名地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把纸包挪到面前,左右看看,觉得刘洋用破报纸包钱主意奇。你想,谁看见他腋下夹个破纸包进办公室,断不会怀疑里面藏有贵重东西。看来刘洋这人精得很。丁宝非打开纸包一看,哇,三万,内心一阵狂喜。想谭加健早就收过“破纸包”了,否则,他哪会这般卖力?这刘洋啊,为了个副科长,舍得花六万,甚至更多,真难为他了。其实,他对谭加健只是臆测,谭在这方面硬气得很,从未收过别人送的现金。他把三捆大钞装进公文包,将破报纸卷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夹起包就往外走。刚打开门,突然想到鼓鼓的公文包定会遭到方梅询问,到时没法遮掩。这种钱是不能让她知晓,该防的还要防。他又折回来,将钱锁进文档柜里,心想明天抽空去银行存掉。
丁宝非开车出了厂区,直接往生活小区奔。小郑在房子里等他,看他进了门,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说:“丁科长,好好检查一下,看哪里需要重做和补修。”丁宝非在厅堂、房间、卫生间、厨房、阳台的角角落落看了个仔仔细细,没发现什么遗漏和不足,很满意地对小郑说:“谢谢,挺好的。”小郑舒了口气,像卸下一付重担,递过一张表,要他签字。丁宝非溜了几眼,从包里拿出笔刷刷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小郑接过表,把装修钥匙交给他,说:“今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送走了小郑,丁宝非把所有灯光打开,在厅堂、房间、卫生间、厨房里走来走去,心里泛起欣喜和得意的涟漪。心想,等透干了装修材料的异味,买齐了家具,就把她们接过来。过去,想到与老婆团聚,心里会涌起一股冲动。现在,却心事重重,方梅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她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浪漫和快乐。但为了女儿,为了母亲,为了妻子付出的爱,这个家还是要团圆的。手机响了,是方梅打来的,问他到了哪里?他回答说在生活小区的房子里。方梅就说早点过来,等他回来炒菜。
方梅的厨艺真是不错,菠萝咕咾肉,啤酒炖鸭,猪肉炖粉条,酸菜焖鲫鱼,几个菜做得色香味俱佳。丁宝非吃了赞不绝口,胃口大增。本想上瓶酒,被方梅制止,说喝酒伤身。
吃完饭,两人相拥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话。方梅问:“房子装修得还好?”丁宝非点点头:“挺好,谢谢你!总共花了多少钱?”方梅说:“别管它,左总会处理好。”丁宝非说:“现在反腐风声紧,叫他注意点。”方梅嫌他啰嗦,啐道:“去。就你小心。”丁宝非嘻嘻一笑,在她脸上吻一下,表示理解。方梅用胳膊顶顶他,问:“哎,真打算九月底把她搬来?”丁宝非说:“是呀,她们在县里太苦。没办法啊。”方梅不吱声,把头偎在他的怀里。他知道她的心思,用手拍拍她,说:“不会影响咱们。”方梅叹口气:“我心里好苦。”丁宝非扳过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潮湿,傻傻地问:“哭啥?”方梅摇摇头:“你不懂女人。”是的,女人的情感需求有别于男人,一旦爱上男人,会倾注整个身心,甚至付出生命。女人在情爱上还执迷女权主义,容不得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会以各种智慧和手段阻击别人的侵袭。占有和拥有在女人的字典里永远是一个意思。丁宝非哪能解出女人这些密码?只一味地劝她:“别想这么多,我会好好待你。”方梅干脆闭起双眼,陷入无声世界里。丁宝非曾有过和她过日子的念头,但无法越过李沁,只好放弃。李沁心地善良、温柔贤淑,用生命呵护和撑起这个家。如果此时走出这一步,芳芳和母亲绝不答应。那样,他将面临亲朋好友的谴责和唾弃,对他的仕途也会产生负面影响。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不去劝她,让她自念自释。电视里尽是广告,他调到湖南台,看看娱乐节目。大兵的相声让他忍俊不禁,失声大笑。方梅被他的情绪感染,慢慢睁开眼,望着他叹气,幽幽地说:“我自作多情。犯溅。”
丁宝非见状赶紧把电视调到无声,捧起她的脸,用鼻尖顶着她的鼻梁,就像逗小孩样逗她:“小乖乖不犯溅,犯傻。”方梅被他的怪腔怪调逗得扑哧一笑,说:“算了,不想这些,怪自己命不好。”看她情绪不佳,丁宝非把电视关掉,说早点休息。
第三天下午,丁宝非下班晚点回来。打开门,看方梅撅着嘴坐在沙发上,抑郁寡欢的样子,饭也没做。丁宝非把公文包放在饭桌上,蹲在她面前,问:“怎么啦?谁跟你过不去?”
方梅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声,把我当成什么人?”
丁宝非被她没头没脑地数落一通,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抓住她的手,问:“我哪里招惹了你?”
方梅甩开他的手,声音提高八度:“好会演戏。都传开了,你和谭加健推荐刘洋当物资科副科长。前天晚上,还假惺惺说帮我运作,让我当副科长。我真傻,把床上的情话当真。你们这些男人,在做爱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什么假话也编得出来。这几天,天天晚上睡在我身边,情话说了一箩筐,唯独这件事瞒住我。你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别人早就知道,就我聋子。”说着说着,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怎么跟她解释?他不是有意要瞒她,却是无法告诉她。谭加健和刘洋联手设陷阱,逼他就范,他是有口难言。但一想到刘洋送的三万块钱,心里就打起了鼓,有了防她的念头。再说,此事还停留在嘴上,没到漆总那儿,八字还没一撇?但此时,他心里来了气,气谭加健,气刘洋。前天,只附和了谭加健几句,他就到处说开了,这样做,显然是有点要挟的味道。也许,这是他们两人的计谋,做好圈套,叫他往里跳。“妈的。狗娘养的。”他心里大声骂道。当然,气归气,骂归骂,面前的泪人还是要安抚好,即使现在骂上一晚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科里已传开,谭加健在前面摇旗,他不呐喊也不行了。他用纸巾给她拭去泪水,和缓地说:“你不是说当不当这个副科长无所谓吗?还说跟我喝喝汤。”
方梅更加生气:“你猪脑子呀,谁不想当官?人家为了芝麻点的官,不惜用几万甚至十几万去买。你倒好,轻飘飘一句话,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眼看有好处还送给别人。你安的什么心?”
丁宝非被她的话噎得无语,原来她不是这种心态。看来,他还真是不了解她。他起身,踱了几步,心平气和地说:“方梅,不是说你,有想法不说出来,怪谁?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真以为你不想呢?”
方梅站起来,跺着脚发狠地说:“人家说两句气话,你就当真?”
丁宝非上前把她按在沙发上,耐心地说:“我的姑奶奶,算我不识庐山真面目好了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彼此还不完全了解。以后,我会认真琢磨你说的每句话,一定做到深刻领会、认真吃透。这次呢,别去想了。谭加健已经把工作做在前头,我说出去的话也无法收回。实际上,我一直在琢磨此事,想法子把你推上去,算作回报。谁想到谭加健会先下手?人家是总助,下步还要进领导班子,我能得罪他?他已经推荐过好几回了,这次他是铆足了劲要把刘洋推上去。”
方梅不是那种一根筋认死理的人,知道见好就收。丁宝非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再闹已毫无意义。她也清楚刘洋的情况,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多年,有时候还同情他,一大把年纪,仍是个科员。但同情归同情,官场竞争不相信怜悯和眼泪。她想,凭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当个科长绰绰有余,在组织和协调方面比刘洋强几倍。别看他是男人,性情上却像个女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可是,官场不是以能力和水平来说话,是一个复杂因素的综合体现。她叹口气,说:“早告诉了也罢,只气你瞒我。”
丁宝非搂紧她,讨好卖乖地说:“好,以后再不敢瞒你了。”方梅脸上阴云慢慢散去,摔开他的手:“你把我弄疼了。”丁宝非赶紧松开,揉揉她的手臂:“疼了就好好歇息,晚餐到外面吃。”方梅推开他:“不嘛,在家里吃。我去做。”
看她没发生什么似的换衣、拣菜、洗菜、切菜,丁宝非心里突然泛起五味杂陈,不清楚这个女人以后会给他带来何种影响?四号机组小修要开始了,从明天起物资科又要忙一阵子,这对他是个考验,以前有谭加健顶着,现在诸事要靠自己,心里轻松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