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非适应能力很强,不久就进入了角色,对电厂物资采购的流程很快就烂熟于心,对厂情厂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开始他还小心谨慎,生怕说错话做错事露出马脚,毕竟是来路不正,心里虚得很。后来发现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对他毕恭毕敬,也就放宽了心,大着胆实现自己的梦想。
经省电力公司技改处批准,三号机组将要进行大修。为了不让肥水外流,芷都电厂早就成立了检修公司,所有机组的大修中修小修业务均交给检修公司。每到机组大修期间,则是物资科最忙的时候。电厂有个内部规定,所有的设备材料和物资采购均归于物资科,各部门年初和年中都要拿出采购清单,列入物资科采购计划。未列入计划的就进入不了财务预算,如遇特殊情况就得总经理办公会特批。根据检修公司提供的清单,三号机组大修采购量达到三千多万。
碰上机组大修时,物资科就要全部上阵,用谭科长的话说是要打好大修采购攻坚战。战前,谭加健都要召开动员会,并提出若干要求。当然,这次也不例外。会前,谭加健到他办公室与他商量开会的主题,并请他在会上也讲讲话。谭很讲究工作方法,开会和布置任务从来不搞突然袭击,与他商量好了才动作。与这种上司共事,丁宝非觉得很踏实,也倍感幸运。
会上,主要是谭加健唱主角,讲完采购的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后,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在这段时间里任何人不得请假;二是要遵守组织纪律,不得擅自表态,重要事项必须先请示汇报;三是不得以权谋私、权钱交易,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为显示班子团结,也为了显示对谭加健的尊重,丁宝非讲了些附和的话,表示带头遵守三点要求。
一些设备材料经销商,像逐臭的苍蝇,闻风而至,科里的骨干成了他们围堵争抢的对象。为杜绝发生不正常现象,谭加健下令科里任何人不得接受经销商的请吃和安排的各种娱乐活动。丁宝非觉得谭加健过于敏感、小题大做。他是搞过销售的,面上的应酬起码也该敷衍一下,有必要弄成神经兮兮吗?当然,想法归想法,谭的命令还得一丝不苟地执行。通过这段时间接触,他发现谭加健是个工作狂,凡事都爱较真,一点一滴抠得紧,处处小心谨慎,给人的印象是刻板、不灵活。如此,谭的威信却很高,科里科外不少人对他敬佩有加。
他还暂时住在芷电宾馆一间普通房间里,要房的报告经漆总签字后交给了行政科,听说要过一段时间才可腾出一套两室一厅来。他倒不着急,办事还是踩着节拍好。晚上进房间不久,外面响起了叩门声。他以为是经销商,这些天常有人不期而至。由于不知底细,不便表态,应付一下就打发走。次数多了,就觉得有点烦。他打开电视,选自己爱看的节目,不理会门声。电视声音响起后,引发了更大的叩门声,他只好无奈地去开门。
“哦,是你,方梅,请进。”丁宝非颇感意外。
方梅是芷电数一数二的美人,身材小巧玲珑,明眸顾盼生情,秀发飘洒逸飞,皮肤嫩白泛红。她是数年前电力学校毕业后找关系安排到电厂物资科的,凭着她的美貌和两片薄嘴,很快成了物资科的骨干。
“丁科长,半天不开门,还以为你金屋藏娇?”方梅妩媚一笑,很得体地开了句玩笑。
丁宝非把门关好,也玩笑道:“如知你来,还不早准备好八抬大轿?”
方梅接过丁宝非递来的茶,很优雅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打开茶盖轻轻吹了吹,一股清香飘溢。她吸吸鼻子:“哦,好香啊,好像是乌龙。”
丁宝非赞叹道:“真厉害,闻闻味道就知茶品。”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这茶还是谭科长送的。”
方梅喝口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两只生情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问:“你认为谭科长这人怎样?”
丁宝非听了身子一震,不知她的用意。隐约听说方梅厉害得很,自己想要办的事非得办成,如有谁影响她,必与你没完。他知道谭加健对她有看法,处处防着她,但又奈何不了她。他不想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中,期望所有的人都能成为他的好朋友。他的目标是物资科长甚至更高一个层次。他躲开她的眼睛,敷衍道:“不错啊,能力挺强。”
“哼。”方梅吸溜一下鼻子,牢骚道:“就那样,谁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会比他差。不就是嗓门粗、脾气大、装正经?好像全世界就他马列,动不动拿大话训人压人。凭什么?他有这个资格?漆总都没那样。好像电厂是他自己开的,多花一点钱,就像割了他的肉;与客户近一点,就像动了他的包。我看他心里不正常,狭隘,多疑。”
丁宝非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眼睛望着天花板,轻描淡写地说:“他这个人嘛,就那个性格,见怪不怪,你也不必放在心里。”他不想附和她,人各有志,支持谁反对谁都是不明智的。心想她今晚来未必就是向他发发牢骚吧,肯定还有其他用意。他发现她这几天似乎在找机会与他套近乎。
方梅两片薄嘴就像加足了马力的汽车刹不住,上下左右飞了起来:“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他容不得人,老拿脸色给人看。看人看事哪有一个标准呢,为什么非得按他的意见办?他又不是葛联军。我是不怕他的,该说的还是要说,就不信他能坐一辈子科长位置。我来厂里七八年了,开始还好,没两年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惯你就直讲呗,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数落人。科里哪个人不受他气?就说你的前任刘一权,一个多好的人啊,与科里任何人都处得好,能力又强,业务亦精。他还时不时地到葛总面前去打人家的小报告,多缺德。他为什么那样,怕人家挤了他呗。不过,你来了就好,我发现他对你和对刘科长的态度大不一样,他这人挺精啊。”
“哦,不会吧。”丁宝非瞥了她一眼。漆总与他说过,谭刘对不上劲,何因不清。所以漆总反复交待他要与谭搞好关系。
方梅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你是有背景的,他当然不傻哟。换一个人看,他可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丁宝非哈哈一笑,摇晃脑袋,爽朗地说:“方梅啊,话不然这么说。我劝你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也许谭科长心是好的,他不是怕科里出事吗?严一点未必不好。只不过在批评人的时候得方法一点,不必弄得双方难堪。你不知道谭科长已是厂里的后备干部?可不敢和他过不去喏。”
方梅脸上刷地惨白起来,沉吟良久,叹息一声,说:“我哪敢与他过不去呢,只不过向你诉诉苦。初次见面,我就对你有好感,你是属于那种通情达理的人。以后还得请丁科长多多关照啊。”
第一次听到异性同事的盛赞,丁宝非顿觉心花怒放、脸上放光。他欠欠身子,高兴地说:“互相关照,互相关照。以后有什么苦闷尽管向我倾诉,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方梅听了好感动,声音黏黏地:“谢谢,今后免不了要常来打搅丁科长。”
丁宝非马上应道:“欢迎打搅。”随后,他们聊起了电厂最近一些新情况。方梅神通广大,知晓不少内幕消息。在其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离开时,方梅面带羞涩地说:“丁科长,过去采购都是分成两个组,两个科长各带一个组。我希望跟着你干。”丁宝非当然高兴,巴不得有美女常陪身边,满口应承。
次日一上班,谭加健腋下夹个夹子来到丁宝非办公室,丁宝非马上递支烟给他。谭加健点燃吸了一口,说:“丁科长,与你商量个事。过去有大的采购活动,科里就分成两个组。今年想改进一下,不再分组了,有事我们好一起商定。再说,有关部门要求大宗物品采购要实行招投标。昨晚我搞了个方案,你先看看,然后议一下。如没意见,就报漆总审批。”说完,把腋下的夹子递给他。
丁宝非听了心里一沉,不知谭加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去好好的一套,在他到来就要改掉,是谭加健标新立异,还是对他的不信任?他接过夹子,闷声闷气地说:“行,我好好看看。”送走谭加健,他给自己泡杯茶,坐下来慢慢翻阅。
谭加健还真动了不少脑筋,第一部分谈了采购招投标的意义和作用;第二部分提出了设备厂商的资质条件;第三部分设计了招投标的程序;第四部分明确了招投标领导小组成员。按照谭的设想,这次设备采购完全公开化了,物资科的人员包括科长没有任何决策权,等于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捆住。如此,大家干得还有啥劲?他想起昨晚方梅对他概括,真是一点没错,大概属于那种一根筋的人物。按常理,谭加健的方案不无道理,但在目前这种社会环境中,是不能以常理来衡量和行事的。谭加健现在正处在上升阶段,想弄点政绩来装点和炫耀一下很正常。不管怎样,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一方案实现。思索良久,他悄悄给方梅打了电话。
方梅在电话里大叫起来:“丁科长,他又在玩小聪明,你一定要阻止他。让他得逞,我们啥事都没得做,还不如到沙滩上晒太阳去。”
挂了电话,他计上心来,收起夹子,来到谭加健办公室。谭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设备文档资料,正在埋头对型号。谭见他进来,笑眯眯地问:“看完了?”
丁宝非把夹子递给他,玩笑道:“谭科长学富五车啊,一晚上弄出个大家伙来。”
谭加健不习惯开玩笑,收起笑容,问:“有什么意见?”
丁宝非说:“我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这么大的事,又直接影响全科人员的工作积极性,把方案交给大家讨论一下吧。”他不好直接反对,只好搬出全科员工,让方梅他们与他唱对台戏。
谭加健坚持自己的观点:“没必要交大家讨论,我俩定了报漆总审批就行。”
丁宝非也不退让:“大家的事,一起商讨商讨未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