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我老家屋后的山冈。
一座大庙,一片坟场,七棵古柏。记忆已经简单。在整整的五年小学中,它们是我翻越山冈时必须经过的事物。当然,也会遇到鸟雀、蛇、野菊花、蚯蚓、石头、立在路中间一动不动的狐狸,间或碰上看庙人严四爷那张浮肿衰老沧桑如村庄一样的脸。
二十多年后我开始写作,我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冲动,抑或仅仅是为了检讨自己对村庄的背叛,后来渐渐明白,那是小时侯深深刻在脑子里的由于对山冈的困惑所带来的有关于生命的思考。这种思考,始自山冈。
用山的沉稳、厚重、坚韧来形容父亲,是一些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手段。但我更愿意说它是母亲。那高高隆起的浑圆的冈,更像是母亲丰腴的腹。我爷爷从那里走出来,我父亲从那里走出来,还有我哥哥、姐姐、还有我……一个接一个,搭乘着时光的流速,在阳光、雨水、草丛的村庄里去完成一个做人的过程,然后再一个接一个地回归原处。山冈是恒久的居所,而村庄只是人在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有的人在驿站呆三天两天,有的人在驿站呆十天半月,这完全取决于他们手头上的事情的多少,一旦做完马上回去。比如我爷爷,我父亲、母亲,我的大姐和二哥,他们已在山冈安睡多年。
山冈因此显得美丽而温暖。我每次回到家乡,总是要躺在它的脊背上去看血红的夕阳,让一天中最后的辉煌从身上慢慢儿滑落,直到泪流满面。
那是回归也是出发,是结局也是开始,就如一年的四季轮回,尽管我对此从不怀疑,但是,你再也见不到过去的人。
我躺在我童年躺着的地方,长长的草叶把风哨挡过头顶。那时间不是面向上的躺,而是面向下的趴,把耳朵贴在地皮上,去听山冈里面的动静。山冈里面会有什么动静呢?有的,是脚步声,关门,或开门声,——踢踏踢踏,叽呀叽呀,——那是坟场里的死人们要出行去了,锁门,或是从外面回来了,开门。我发现这是一个很深的秘密,并把它珍藏在心底很久。原因是这个秘密让我表现出比别的孩子聪明、有深度(面对山冈时总把眉头皱起来)。直到有一天,我放学晚了点儿,走到冈顶儿,正好赶上严四爷关庙门,——十几个庙门都要一一上闩、落锁,尤其是严四爷那双没有脚后跟儿的鞋,踢踏在空空的石板地的禅院里,声音清脆而悠远。秘密不宣自白,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了好一阵子。然而疑惑仍旧存在,这些声音本应该从庙堂里传出来,可为什么,撞击我耳鼓的脚步却来自坟场?
小孩子贪玩,放学后从不老老实实回家,加之对山冈上的一切都新鲜,掐草叶逗蹦虫,逮蛾子喂蚂蚁,兴趣十足。即使没有什么好玩,坐在路边儿看那变枯的树叶在风中一晃一晃地摇落,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完全忘记了时间(天色),一不留神就坐到夜黑里去了。于是,那长长的、透着焦虑、担忧、愠怒的呼唤便从山下传到山冈。这是常有的事,听到母亲的喊声爬起来回家就是了。但也有意外,是一次我玩儿迷了路。天天走的路,一天来回要走上四遍,既使是闭着眼也能摸回去的路,在那一天的黄昏却突然地消失了,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灌木、石头、藤蔓都影影绰绰,像是从来都没见过。平时就有些古怪的那七棵柏树更是鬼魅狰狞。我猜我是误入坟场里了(因为七棵古柏就长在坟场里),可是我无能如何也走不出去。墨一样的夜色迅速把傍晚的天空染黑,无边的幽暗围上来,四野沉静。乌衣的鸟躲在某个枝上于冥寂之中陡然嘎嘎两声,心跳的只差要从嗓眼儿里蹦出去;凸立的坟堆都成了一个个半人高或一人高的影子扑面而来,坟堆上的魂飘晃晃悠悠一如女鬼们柔软无骨的手臂。我的惊骇使我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两只脚胡乱地在蒿草中东走一阵西走一阵,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真正的骇怕之极的哭是没有声音的,张着大嘴,瞪圆双眼,支楞着耳朵搜寻着那怕是一丝的救生信息。书包不知掉哪儿了,衣服被荆棘划破,脚趾扎出了血。
母亲找到我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没有用温和爱怜的软语相安慰,而是出手就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让我哭出来,让我的哭声以一种震颤的直音传回村庄。
在我的意识中,活人对死人的恐惧大概是从那次开始。当晚(或许是几天之后的某一晚),母亲又领着我返回坟场去喊魂:三儿、三儿、不要怕,找到大路走回家!一遍又一遍,长一声短一声,哀怨而深远,穿过夜空,穿透岁月,直至今日。三儿是我的乳名,从母亲口中喊出的三儿,现如今只有在泪光中去回味了。
记忆里那个晚上父亲是去了大庙,找严四爷买了两大筐的黄裱纸,挨着坟堆烧。挨着烧是因为我说不清到底在哪儿摔了跤,我的脚踩了“谁”的“土屋”,或是绊倒了“谁”的魂飘儿。按村庄里的规矩,你碰了“谁”,就得给“谁”赔不是、送阴钱,否则就会病魔缠身。
但我还是病了,有半年没上成学。母亲归罪于父亲偷懒,烧漏了坟。其实即便不偷懒,也不可能不漏。若大个坟场,几百上千个坟堆,就是烧到大天亮也烧不完。我没有去卫生院看医生,我的医生就是严四爷。严四爷说,我是掉了魂儿,得到庙上找。于是,我就天天跟着他到庙上去跪神、数罗汉。罗汉就那么几个,反复数反而数不清了。严四爷说:能数清就不是罗汉了!
事情过去很久了,可我还在想那一日为什么会走失?我一直不明白那么高而且就在坟场边上的大庙为什么没有看见?母亲也说,天一麻黑儿她就上山喊我,一路喊,喊到学校又喊转来,路也打坟场边儿上过,我为什么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就真的像村人说的那样,是被那七棵古怪的柏树糊弄昏了头,还是肯定的遇上了狐妖?一切都成为模糊。那七棵怪柏是七个冤死鬼的化身,邪气很大(村庄里的另一个传说故事),村人平时都嘱咐自己的孩子不要到那儿去,不要看它们。可是作为好神秘、好新奇的孩子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越是不让看就越是想看,更何况,我们每日上学免不了要从那儿过,它们又长得的确很特别,——那么粗大,而且还歪斜地厉害,身子上的皮肉绽裂,一绺一绺地纠缠着向上旋转,真像是冤屈的灵魂变成的火焰烧向天空!还有它们的叶片,背面的筋脉里有淡淡的胭脂红,极似人的血管儿(长在别出的柏树根本没有)。这是不是也证明了村人所说的它们是死人的肉身或是吸了坟里的死人血的原故?
传说、想像、附会,使少年陡增惊惧。一个个坟茔在他幼年的心灵深处日堆月垒,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依然在成长,在走路,在穿越山冈。他也想过回避,尽量不去看那庙前的坟场和怪柏,绕道山外走去学校。但那些坟堆以及坟堆上的魂飘总是不期而遇,以一种寓意在村头、池塘、树梢、路边,在睁眼闭眼之间跳跃、翻动、尖叫。多少年,他的日月行走总是出现迷惘,他的纯静的思绪总是被打乱,它们就像一把利剑在他的心上划出道道伤痕。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父亲、母亲、大姐、二哥他们也躺在了山冈,这种伤痕愈来愈深,愈来愈痛。因为是血亲,因为他们的影子挥之不去。尽管他们坟头上的青草青青,花朵艳艳,蝴蝶多多,但亲人已不再是亲人。
我是相信灵魂说的人,或者说我希望人真的有魂。严四爷在坟场儿里登名造册,他不承认那是给死人竖碑立牌,他从不认为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婆娘跟他结婚三个月得暴病身亡,奇怪的是从他婆娘的坟堆里又拱出一个狐狸来,那狐狸并不怕人,不慌不忙地走着碎步,扭着细腰,跟着严四爷出入大庙。我见过两回,开始以为是狼,吓的不行。严四爷说,狼哪有那么温顺、漂亮?它是我娃他娘(严四爷没有娃儿,老鳏夫一个,真是遗憾)!这样一来,那只狐狸就有了两个家,一个是坟场,一个是庙堂,严四爷就像家人一样待它。
村里人耻笑过严四爷,说他急不过,跟狐狸搞上了。但耻笑归耻笑,能在阴阳两界行走的人,还只有这狐狸呐!严四爷说。
生命因死而脆弱,但灵魂不灭。严四爷把狐狸当人(他婆娘)并伴随着它,实际上是两颗灵魂的相依偎,在时间之外的无尽的时空里,灵魂或可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读了很多的书,走了很多的路,认识了大大小小各色人物之后,生命的假象和灵魂的真实再一次促使我把散落在外的目光收回,并沿着儿时的方向去穿越大庙、坟场、和七棵古柏。可惜的是,七棵古柏已不知去向,大庙也闹哄哄地失去了昔日的沉静。坟场更大,坟堆更高、更讲究,都用水泥青砖砌牢箍圆,墓碑也是用上好的石料。现在的人都有知识了,富有了,再也用不着严四爷这样的人来坟场登名造册,超度于庙堂,以防无人关照的死者沦落为孤魂野鬼,有镌刻在高高的石碑之上的铭文足可以使他(她)万古千秋。看起来这样做似乎是生者对死者关注,但这种虚浮的排场总让人感觉还不及严四爷的一只毛笔一个本子来得朴实自然真诚。死者的灵魂是否得到安歇也只能在生者的内心去感觉。说白了,这只是生者对生者的关注。坟是人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垛,把门垛修得漂亮些,好让自己在凝重与安详之中深深铭记。
我已不再骇怕,我也有了严四爷躺在坟堆上睡一觉的胆量,但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迷失。当年误入坟场的那个少年已渐成老翁,作为一个被山冈和山冈上的事物束缚得很紧的人,面对这片坟茔所记载的已经消失了的生命和时光,有一股彻骨的凉气袭入心底。严四爷死去了,他死在我二哥之前我父母之后,我想他一定也变作了一只狐狸追随他的“婆娘”去了。从此,天地之间,阴阳之间任他游逛。可是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大姐二哥呢?我虽然站在他们的坟前,却感受不到他们的一丝气息,他们的魂魄已飘向何方?这就是我要叩拜的山冈,我要追问的山冈,却又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山冈!
滚河的秋天
滚河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急,似乎昨天天还热着,知了舔噪,太阳底下还站不住人。突然的一阵风、一阵雨,天气就凉爽了。再看看地里的庄稼:红薯该挖了,黄豆该收了,棉花棵子该拔了;寺庙里的老槐也开始落叶,河滩里的芭茅、芦苇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枯黄。大哥打来电话说,秋天到了!我心里一沉:又该朝山上送冥钱了。
一晃十年。十年里,先是母亲,再是二哥和父亲相继走进那片坟地。母亲是初秋,二哥和父亲是深秋,而且是在雨中。雨中的山路很滑,风也很大。大哥斜打着伞走在前面,我走在中间,弟弟妹妹或挑、或提着纸钱鞭炮在后。没有谁刻意地去按长幼排队,每一次上山,就自然走成了这样的次序。二哥在的时侯,他一定是走在我的前面的,二哥不在了,我前面就空了一个位置,我有时故意和大哥拉开一点距离,我就当二哥还在,他就是我前面空出的那一节路,这样想着,心里怪怪的,空茫茫的。
世上的路本是无尽的,可属于每个人的路就那么一节,走着走着,人就消失了。原来我没有这样的感觉。原来我父母双亲还在,大姐和二哥还在,他们就像是立在我前面的一堵堵墙,护卫着我,我以为我前面的路还长得很、遥远得很。现在,随着这些墙一堵接一堵地倒塌了,使我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满脸的岁月风尘,——属于我的“那一节路”也已经很短了,已经经不住走了。
村里的坟场大,上坟的人多,路上常常会碰到一些擦身而过人,大多是熟人,熟人也是挑一担鞭炮和纸钱。“上山啦?”“唉,上山!”招呼打得简单。这时候的人心里都是恹恹的滋味,都知道对方是谁的后人,要去给谁烧纸上坟,都不愿意说多的话。也有陌生的面孔,或依稀相识却叫不出名子的。毕竟离开村子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好几代人哪!我在村子的时候,每到秋冬都要随父母亲赶几场红白喜事,锣鼓一响,喇叭一吹,有孩子出生也就有老人亡去。生生死死,喜悦与悲伤有如白天和黑夜,循环反复自然而从容,这或许就是大地上的一切生命的逻辑吧。在我们的村庄里,就我知道的那些人中,眼下已有三十几个安睡在坟场里了。严四爷、严永祥、皮二奶奶、毛婶、仇二伯、凹三儿、吹九伯……还有谁死去了?肯定是有,但自打父母过世后再没人向我叙说这些事情了。弟弟妹妹都住在镇子上,老屋也卖了,我与村庄的血脉从此割断。有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棵在那儿长了多年的树,一下子连根拔起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滚河的秋天野菊特别疯,河道里、山坡上、坟场里一片连一片的,有白色,金黄色。还有贴着地皮的晕头花、蒲公英,也如春天一样星星点点的开得灿烂。风把雨丝斜斜地铺开,花枝忽左忽右扭动着身子,有阵阵的苦香弥漫。父亲和母亲的坟墓都垒在山腰,紧挨着,并排,背山面水。围着他们的几棵松树一年比一年长得粗壮。记得十年前这里还是坟场的边沿地带,十年过去,村上来的人逐渐增多,坟场就越扩越大,边缘成了中心。看着新垒的、愈垒愈气派的、挤挤挨挨的坟墓你难免不迷惑,你不得不费一阵心神上下迂回地去找路,——去年还走得好好的路,今年再来就找不到了,——被新砌的坟墓把路断了。很有点像我们生活着的城市,一年一个新面貌,一座座高楼不晓得啥时就冒出来了,街道也改变了,看得叫人眼花。想冥地里大体上也和人间一样吧,人太多了也必然喧嚣嘈杂。这就苦了父母亲了,他们二老一辈子沉默寡言,喜静不喜闹,连生产队开社员大会都要选在角落里坐,到了冥间反而不能随心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兄弟又不能把坟墓移了,一来这是道士仙儿看好的风水,不能随便更动;二来理由也不充分,村上是不会给批地皮的呀。
二哥的坟离父母亲不远,在东侧略靠下来一点,也是背山面水,也有渐渐长粗的松树。每回给父母烧纸钱时都要留下一些来给二哥烧,纸钱打得多,每回都得烧上好大一气。这是一种心情,多烧些,他们在阴间不缺钱花,好有精力保佑我们。也有些时候,我烧纸钱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严四爷,想到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躺在坟堆上睡觉;想他老是趿拉着一双没有后跟的鞋,像醉汉一样的走路;想香客们在庙里叩头时,他虚着眼敲磬半人半神的样子……是啊,在村庄里,除开父母兄弟,应该说严四爷是我记忆最深的人了。在我受到惊骇的那些日子里,是他教我拜神、数罗汉,帮我收回了飘散在山野路边的魂魄。他以自己对生死的理解,早早地引导我用懵懂的眼光去看那些生命之外的生命,村庄之外的村庄。虽然有些残酷,却使我终身受益。当然,我是在给父母烧纸钱、磕头,想到了别人,这是不应该的。可事实上我还不止想到了严四爷,还想到了其它的村人。你禁不住不想啊!身边儿的地下躺着的全是你过去熟悉的面孔,你的长辈、乡亲,你是从村庄里走出去很久的人,偶尔从另一个地方走回来,没准他们就在旁边瞧着你呢!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会去给他们烧一张纸钱,磕一个头。不是舍不得,不应该,是太多了,烧不过来磕不过来反而会得罪很多的人,就只好不烧不磕。他们中间有打骂、讥笑过我的叔叔伯伯,有在我跌倒时拉过我一把、饿肚皮时给过我一个馍的嫂嫂和婶子。成长是痛苦的,成长中冰冷的恨与温暖的爱都是必不可少罢。我总觉得愧对他们。对于养育我的村庄、滚河,冰冷与温暖都是我心底的永远珍藏。
找过几次严四爷的坟,没找到。在我离开村庄的第二年秋天,母亲曾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庙上的严四爷死了,你小时候那么粘他,不回来看看?那时间我正二十大几一颗蓬蓬勃勃的心,哪会在意一个孤老的死?现在想起来都为年轻时的无知可悲。不过,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至多是在村人们给他守灵时多一个打牌哄热闹的人。严四爷没有后,不会有人真伤心去掉一滴泪,尽管他活着时为村人做下了许多的好事。现在的人们悲伤的细胞愈来愈少了,即便是血亲,悲伤也就那么几天,何况是跟自己不太相干的人呢?据说,在严四爷下葬时连个吹喇叭笙的也没有,一点热闹的场面也没有,很沉闷的。这个给别人吹了一辈子喇叭笙的人,临了他上路时,没有一支温情的音乐相送,那个秋天他一定感觉很冷。
站在山腰的坟场朝山下看,滚河如一条白色的时光在向西流淌。在这条长长的时光的河流里,村人们一个接一个随流水漂远。他们中间有我的亲人,不久,也将会有我。我常常想,人的生命到底有多少的真实性呢?记得我和严四爷在庙上静坐时,他总好神鬼兮兮地突然骇我:看看你头脸咋丢了呢,手脚也不在了!我心下一惊,赶紧摸摸头,又摸摸手脚,还在,没丢,就安心地笑笑说:爷爷吓唬我哩。现在我不以为是吓唬我了,每当我烧毕了纸钱磕毕了头,静静地坐在墓石上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有什么都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坐在墓石上,看那些个扛镢头的人、挑担的人匆匆地从坟场边上走过去,走向了山下的村庄,就恍惚看到了他们在明年或是后年,明天或是后天,会不由自主地调个方向,从村庄走向这里。像我父亲给我爷爷奶奶烧纸磕头,我又给我父亲母亲烧纸磕头一样,由他们的后人,开始给他们烧纸磕头。
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