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没写过文艺圈儿以外的朋友,薛晓萍是个例外。因为我发现,她虽然没在艺术圈子里混,却至少是半个艺术家。
并不是说她会书画,通音律,擅文学,这些薛晓萍都不会,但你万不能说她不懂。她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悟性极高,看似外行人,说的是内行话,你不服不行。一次她和几个文艺界朋友吃茶,茶室里挂有本市几个书画家的字画,她看得特认真,我们就故意逗她:你看某某的字如何呀?她脱口而出:一个性情乖张的莽汉;又指另一位的草书说,是一树飘飘拂拂的柳叶。然后就小学生似的红着脸问,你们所说的书法艺术,是不是一种气韵、意象啊?又一回,去一家园林玩,大伙都觉得这个园艺设计有问题,林木、房舍、道路安排都不甚合理,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好的方案来。薛晓萍发言了,她说:我们的设计师,大都把精力放在园艺本身的好看(美)上,忽视了人,比如道路,先不要急慌慌地造出来,让游人们随便走,等走出雏形了,再修。但凡合理的路,都是人们随便走出来的嘛。
和她一起说话,你会觉得她干错了行当,甚至在心里面为她没从事文艺而做了商人感到可惜。因而圈里的好些人都跟她谈得来,关系也不错。如果要我准确地表述她,薛晓萍应该是一个走在艺海边沿上的人,一不小心掉进去,没准就是一个什么家了。然而她一直注意着没有往下掉,似乎乐于做一个旁观者,就像我之于商海。我旁观是因为我害怕,不知她是因为什么。但有一点我是看得明白的:拿她和我们这帮成天嚷嚷着社会如何沙漠,如何蔑视文化,心急上火地要上电视、上报纸兜售自己的家伙们相比,她显得沉静多了,从容多了。她一边读读书,一边经经商。读书不是她的主业,所以她读得随意,读得广泛,文艺的、哲学的、经济的她都涉猎。并且不是一个死读的人,她能去粗取精,能很快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能力深入到她所工作的领域、生活的领域;经商也不是那种刻意把自己压低了去迎奉消费者,她说经商和做人一样,最可贵的是平等,是诚信。
因此,她书读得散散漫漫,企业是越做越火。
二
回首并不太遥远的往事,是2000年的春天,那时薛晓萍的事业还不见眉目。一个朋友告诉我说,有一个老板要宣传宣传。我去了。是在再尔二楼一个小小的门面里,门面小,又摆有商品,太窄逼,我们就坐在过道里说了一阵儿话。在那之前我不认识她。在那之前的几年里,我在全国连续得过几次大奖,在广告界浪得了一些虚名。虚名是很能蒙人的,看得出她对我很尊敬。给我的印象是,她当时的脸色有点儿苍白,还有点儿忧郁。
或许是广告的价格太高昂,把薛晓萍吓住了,她指了指那爿门面,面色忧郁地说:我还是一棵小苗呢。我鼓动她:小苗破土了,就能长成大树的。
说者无心,做者有意。也就五年,薛晓萍的“小苗”就真的长成一棵树了,——从一个小小的意达商行成长为初具规模的瑞家电器公司了。虽然这棵树还不算大,可是在襄樊这块地面上,空调行业哪儿又长出了多大的树了呢?就销售业绩来讲,武汉工贸算一“棵”,襄樊工贸算一“棵”,如是而已。而且都还在竞争着,成长着。能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能做到辛勤劳作不张不扬就大不易了。我跟薛晓萍有一个比,说:你们做企业有点像我们写文章,越往上一个层次越不易。但又和写文章不一样,纸张文字是软对软,企业经营可是硬碰硬,在刀枪林立的碰撞中,年年月月日日,心地容易麻木、疲惫、伤痕累累。所以,常见一些素养不够的老总们,挣了钱都选择了去放纵。薛晓萍微笑说:那样又能排遣什么呢?反而容易堕落的。
薛晓萍有自己疗伤的方法:或是邀三两位意气相投的朋友到茶楼聊聊天,换个思路;或是抱一本平日没时间看的闲书,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呆一个下午(这就是黄永玉先生倡导的每天把自己交给艺术两小时吧。她目前还做不到每天“两小时”,好像在努力着)。还有些时候她是选择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也是调剂,且其乐融融。曾有一帮生活白痴嘲笑薛晓萍不会享受生活,说“不赌不嫖,不作空调。”毕竟是白痴,能谅解,他们哪儿能理解在沉浮纷繁的事务中,一个追求心灵纯净、自由的人的处世方式呢?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这两年,薛晓萍一直坚持做着一件令读书人都感到佩服的事,——早读,不是她一人读,而是带领全公司的员工一起读。早读完毕,才开始一天工作。内容大都选自《读者》或现代、当代名家佳作,如沈从文、季羡林、毕淑敏、贾平凹、周国平、王蒙等等,她的眼界高,挑的文章思想也好,不知道她的员工们懂不懂她。做事先作人,薛晓萍的眼光是长远的。我的看法是,她不仅在用心血浇灌企业这棵树,同时在用心血浇灌莳弄这棵树的人。因而,但凡从瑞家做出来的生意,常常比别人多一些人情的关怀和温暖。这是渐行渐显的品德修为吧,长此以往会成境界的。
三
薛晓萍是南人,在北方久矣,做事就有了北人的风风火火,劲头十足,表现出比同龄人大得多的活力。不了解她的人都说她个性外向、泼辣刚强。其实那仅仅是表象。她内心深处脆弱得很,敏感得很,是一个细腻而柔和的人。只是这人心高气傲,做事比较投入,有一种不达目标不歇手的毅力和韧劲,用本地土话说就叫“拧”。这些年她遇了那么些波折,都是在僻静处洒一把泪,再接着干的。我以为她这么顽固的“拧”是她的优点,不过有时也让人担心,比如在销售旺季她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甚至更少,那样对自己也太“狠”了点,有一种要“拿青春赌明天”的味儿。然而一旦清闲下来去翻翻书,就又回到了南人的温文尔雅。她是很容易让自己沉浸在某种感觉、某种情景中去的人,坐在哪个没人打搅的窗前吃一杯茶,或在咖啡的陪伴下出神良久,这就是本来的薛晓萍了。
我喜欢和她交往的最大的理由是,她的想法和她做的事情都明明净净,不鬼扯、不牵丝攀藤,哪怕有再大的利益的吸引也不做损人的事。与她聊天容易让我想起诗礼传世忠厚人家这句话,头上三尺有神明,不是通过自己的血汗挣来的钱她是不要的。她说读书的最大好处是使她明白了什么是“敬畏”,知道敬畏就不会张狂胡来了。薛晓萍做企业和她作人一样,白纸黑字,一目了然。当然,她是性情中人,浪漫的时候也许会着一点点彩,但彩也是在白纸上渲染开来,很温润、很纯。我的一个搞写作的朋友说,真想不到,薛晓萍做了这些年的生意,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清亮、干净。她是很珍惜自己的那个“干净”的吧?她会在“干净”中感动自己,“干净”是她小心护佑的一个港湾,风大浪险的时候,她是要来这个港湾里休憩一会儿的。我祝愿她永远留住那一双“清亮”、“干净”的眼睛!
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