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和莫小强定下做国库券的小生意后,他的动作很快展开。
收国库券的消息迅速散发出去,没两天就有不少人表示感兴趣。说实话,这些人对这个国库券的小生意怎么做其实都不太清楚,但是他们都相信黑皮的信誊。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打听,但是对这个生意还是将信将疑。
黑皮的这些狐朋狗友都是些名声不好的穷鬼,大多没有正当收入,有收入的也不够自己喝酒。他们虽然对赚钱感兴趣,但却掏不出一分钱来投入这个小生意。
看来万事俱备,只欠钞票了。所以,从省城归来的莫小强就来补上这个生意链条上最后一环。在黑皮面前,他从随身的小军挎里掏出报纸包着的四千块钱,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现在百元大钞还很少见,这四千块钱都是十元一张的大团结,足有四大捆,用纸包在一起像一块砖头,拍在桌子上气势十足。
这个把成包的现金拍在桌子上的动作,本来是黑皮成为暴发户后的习惯。十年后的某一天,在岭南一个夜总会里,为了和当地一个富豪抢一首歌的点唱权,黑皮就是这样啪地一下,将八十八万元现金拍在桌上。他那一拍,震惊了财大气粗的岭南人,甚至被当地的媒体写成了新闻报道。就是这一拍,让他进入了高层的视野,成为后来他作为黑社会典型被打掉的由头。
但是现在的黑皮打开纸包后,看着那四捆钞票,却直着眼睛吸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有这四千块钱,这帮家伙会马上动起来。”
莫小强把这几天他制订的价格表拿了出来,这是他在省出版社期间的工作成果。
省人民出版社的报刊室订有全国各地的报纸,甚至还有两三份香港报纸。他在省城改稿的几天里,每天都泡在那里,翻了很多报纸,想了解了一下各地的国库券价格。但是报纸上没有牌价,刊登的相关的报道提到价格的时候说的也很模糊。现在国库券交易刚刚开始,各地都在摸索。所以莫小强只能按报道里提到的“黄牛党”的黑心价,推算出来一个价格,然后拟定了这个价格表。
为了让这四千块钱发挥更大的作用,莫小强还搞了一个小花招。他规定,凡是从黑皮手里拿钱去收购的,每一百元标价的国库券要减两元;自己出钱收购来的,每一百元收购价的国库券按价兑现;如果交了国库券后肯延迟三天拿钱的,每一百元收购价的国库券加五块钱兑现。当然,作为这个小生意的牵头人,每一百元收购价的国库券,黑皮可以得到一块钱的提成。
第二天,黑皮把最有可能参加“小生意”的七八个家伙找来,当着他们的面把四千块钱拍在桌子上,然后开始一条条讲规则。那些家伙按自己的能力,从黑皮手里拿到几百块钱不等的资金后,底气马上就足了起来,开始拿着莫小强提供的价格表四处收购国库券。
可能是今年以来飞速上涨的物价让小县城的居民们心里发慌,急于把手里不能用的国库券兑现,也可能这帮人的沟通能力真的很强,仅仅三天时间,莫小强就收到了收购价六千多元的国库券,其中有四千多元的国库券是用他提供的现金收的,还有两千多元是五天后再拿钱的。莫小强也没有关心他们是如何不花钱就收到国库券的,只要收到来就好。
这帮人都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三天时间有这个效率也算不错。收了这么多的国库券,莫小强发现自己手头只剩下一百元多现金,又成了穷鬼。而且,就是这一百元,他也留不住,因为要按约定付给黑皮六十元报酬。
六十元相当于黑皮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他拿到手自然很兴奋。当天晚上,他就叫了疯子、黄毛跑到县城最上档次的人民饭店叫了一桌子菜,一群人醉酒狂歌了一回。
这六千多元收购价的国库券,面值有一万多元,分好几个年度,还全是一元、五元、十元的小面额,最后的清点和分类整理很让莫小强头痛。他是连自己寥寥数十张钞票的工资都数不清的人,在点钞这个行当实在缺少天分。幸好芬子来了,及时参与进来帮忙,让莫小强松了一口气。数学考试从没有及格过的芬子,展示了惊人的钞票清点和计算能力,这些国库存券清点主要都是靠她来做的。
一大堆国库券经过清点整理,扎成数十个小捆,被放进莫小强随身带着的小军挎。莫小强认真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和芬子一起带着东西坐火车赶往上海。
一万多元面值的国库券放在小军挎里,还没有完全装满,但已经让芬子非常紧张。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带着价值上万元的东西出过远门。县城去往上海没有直达列车,中间要倒一次车。好在芬子的身份起了大作用,虽然不是一个铁路局,但她通过各种关系,总是能在铁路上找到熟人照应,转车什么都异常顺利。而且两人还可以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安全有保障。
收了这么多的国库券,支付完黑皮的报酬,莫小强几乎已身无分文,为了去一趟上海,他向芬子借了几十块钱,才有了路费。
这几十块钱,是芬子目前的全部积蓄,但她毫不犹豫地都借给了莫小强,然后和他一起胆战心惊踏上了旅途。
好在一路平安,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上海。
上海新火车站去年底才刚刚建成,总投资四亿多。两万多平米的建筑面积,四万多平米的站前广场,各种现代化的设施,让芬子一下子看呆了。在这座火车站面前,省城前几年建成的新火站就成了小玩具。
芬子以前从没到过上海,在她眼里,现在的上海就像是一个科幻中的世界。莫小强上一世虽然来过多次,但对这个年代的上海也不太熟悉。
不过,他们在列车上遇到的列车员倒是很热情,他和芬子父亲当年曾在一个铁路系统的培训班做过同学,听说他们想卖国库券,就说:“我有个表弟也搞国库券,我让他帮你们找找路子。”
莫小强和芬子赶紧表示感谢,这人太热情了。
出了火车站,列车员一嗓子就把正在车站广场售货亭前和人交易车票的内弟叫来了。他内弟叫刘金贵,二十多岁,个头不高,精瘦,一脸谄笑跑过来给列车员点烟。刘金贵没有正式工作,靠着表哥当内线,以倒卖火车票为生,有时也倒卖国库存券,是个职业黄牛党。上海人管这种人叫“打桩模子”,意思是这种人像打桩机似地伫立在马路边,周立波在他的海派清口《笑侃三十年》里有很形象的描述。
列车员对他内弟说:“金贵,这是我朋友的孩子,来上海-帮家里卖国库券,你上心帮个忙。”
刘金贵赶紧说:“好的来,姐夫,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定照顾得妥妥当当。”
列车员还要和站里的人交接手续,关照了几句,就离开了。
刘金贵转头问莫小强:“你们要卖国库券啊,我就收国库券,价格很公道,绝对不坑你们,大概有多少?”
莫小强犹豫了一下,说:“有五六千块钱的吧。”
刘金贵听了眼睛一亮,接着脸上掠过失望的表情:“这么多啊,数量太大了,我们吃不下,得直接找银行。你们晓得吧,这个行当门道很多,一不小心就会上当的。”
莫小强确实对这个年代的国库券生意不了解,赶紧说:“我们小地方的人哪里懂这个,还请刘哥讲讲里面的门道。”
刘金贵说:“现在上海这地方,国库券也就几家银行信托公司可以搞,价格主要是七进八出……”
“七进八出?”莫小强一愣,心里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对啊,七进八出,就是他们收国库券是七折,卖出的话要八折,中间有一成的差价,黑得很。”
“七折?”这个价格也太坑人了吧。
莫小强冷汗马上就下来了,他给出的国库券收购价基本上是按六折左右定的,如果加上每一百元标价国库券五元的奖励,再加上黑皮等人的提成,每一百元标价国库券落到手里只有一两块钱的利润,这样算下来,这一次的生意还不够路费的,这个生意岂不是要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