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容貌恢复以后,我以为我以后的生活便是一片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了,可突然之间,犹如天崩地裂般的灾难,“轰隆”一下就降临了。
我老妈骑自行车去上班的途中,被后面的一辆车狠狠地撞到了公路旁边的护栏上,当场便昏死了过去。而肇事者,也随即逃之夭夭了。
当这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的噩耗传来之时,我觉得整个人都莫名地进入了真空地带,身边的操场,教室,人群都快速漂浮,旋转起来。
在李之木的搀扶之下,我踩着软绵绵的脚步来到了医院。蹲坐在手术室门口的老爸,像陡然掀起的冲天巨浪似的,瞬间就浇熄了我心中那最后的一丝侥幸。
可怜我老爸一米八零的大高个都快浓缩成了一米五了,俊朗的脸庞上堆满了死寂一片的绝望。他凄然地看着我,哽咽着说:“串秧,你妈,你妈她不行了。”
我七零八落的魂魄顿时被我老爸的这句话拽回到了地面上,我蹲下去抱住他的腰,盯着手术室上面闪烁不停的红灯笃定地说:“老爸,不用怕,老妈舍不得我们,她不会离开的。”
李之木把我冰凉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给我一些温暖和信心。
我老妈的确没有撒手人寰,但却昏迷在床上整整半年,跟一个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一样。
这半年内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医生不忍我们倾家荡产,刚说了一句放弃吧,我爸那通红的牛眼便凶狠狠地瞪了过去,这一瞪就把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给瞪了回去了。
为了照顾我老妈,我老爸连工作都辞退了,他没日没夜地守在我老妈的病床边,喋喋不休地给她唠嗑,读报纸,讲笑话。我一有时间也会跑到医院里,给她讲学校里的轶闻趣事。
人都是这么贱,失去了才想到拥有时的可贵,现在再回忆我老妈那犹如唐僧念经一样的喋喋不休,真心觉得比天籁之音还要悦耳动听。
又过了一个多月,正当我们走投无路,准备卖掉唯一的住房之时,老天爷突然开眼让我妈醒了过来。但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却让她的智商一下子打回到三四岁孩童的样子,所有人都不记得了。而双腿因为严重受损,也不得不终生依靠轮椅代步了。
有时看着我老妈那傻乎乎的样子,我便会大逆不道地产生出一种庆幸。幸亏她活在懵懂的世界里不知悲喜为何物了?若不然,让她如何面对眼前的支离破碎?
家里的这次变故,让横冲直撞野小子一样的我迅速长大了。只是没想到,长大以后的生命,竟是如此的沉重,郁闷,犹如一夕之间冲来了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似的,刹那间就吞没了原本固有的蓝天,白云,阳光,鲜花……。
我开始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发呆,然后再默默地叹气。
为了逗我开心,胎记经常扭摆着它那光溜溜,圆鼓鼓的小身子,做着种种夸张而又蹩脚的动作,但我却始终笑不出来。甚至连李之木送给我的各种美食,我都觉得犹如黄连般难以下咽了。
这天下午,刘月月突然回到了弄堂里。她此时已经辍学半年多了,而这半年多因为家里翻天覆地的变故,我几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关注她了。
当她看到我妈妈的样子时,哭的比我这个亲生的女儿都肝肠寸断,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不枉我老妈掏心掏肺地疼爱她一场。
在我和老爸的劝说之下,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然后抽泣着问我们:“凶手抓到了吗?”
我老爸叹口气说:“那路口的监控灯恰巧坏了,上哪儿找凶手去呀?”
正说着话,张姨却一蹦三尺高地出现在我家院子里了,她高声骂道:“刘月月,你出来,你居然敢偷家里的钱,我绝对饶不了你。”
刘月月一下子就炸了,拎了把凳子就冲了出去。
张姨见苗头不对,一边呼喊着:“打人了,打人了,”一边向家里逃去。
刘叔叔从家里走出来,一把夺下了刘月月手里的凳子说:“你成何体统?居然敢动手打你阿姨?她再怎么不好,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刘月月嘶声大吼:“她是谁的长辈?她不过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
“啪”的一声,刘叔叔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刘月月吹弹可破的皮肤上,立刻就多了五道通红的手指头印。
我赶紧冲过去,护在了刘月月的面前。
刘月月愣了一下,疯了一样地推开我,如同一头失控的饿狼一样,照着她爸爸的胳膊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刘叔叔一下子呆住了,估计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地竟然养出了一个狼崽子?
张姨一看那不孝女居然连自己的爸爸都不放过,攥个根棍子就劈头盖脑地往她身上打去了。而此时被疼痛惊醒的刘叔叔更是恼羞成怒,蒲扇般的大手也用力地挥向了刘月月。
我看着刘月月被前后夹击,处境糟糕,便立刻唤出了胎记,让它火速救人。
弄堂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瞬间就把撕扯成一团的三个人给包围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那股黑风突然就消散开了。而张姨那满头时尚的烫卷发却已经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突兀地挺立在她那臃肿而又肥胖的躯体上。
我有点啼笑皆非,胎记这家伙,怎么这么爱给别人剃秃瓢?这个习惯,可不是很好。
气氛陡然变的诡异和阴森起来,眨眼的功夫,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便作鸟兽散了。如梦初醒的张姨摸着自己的光头,尖锐地怪叫一声,也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家里跑去了。
刘叔叔迷惘地看着周围,到此刻也没搞清楚那阵突然席卷而来的阴风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悲痛欲绝的刘月月,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她漠然地转过身子,径直向弄堂外走去。
我亦步亦趋地地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地走在那条幽深而又狭窄的小巷里。
我知道,从今往后,她便永远失去了这条回家的路了。我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比大雪纷飞的寒冬还要冰冷……,可是,除了心疼,难过,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她?
刘月月暴走了一会,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说:“串秧,你回去,别跟着我了。”
看着她那绝望而又悲愤,孤独而又无助的表情,我的眼泪终于“簌簌”地流了下来。
看到我哭,她鄙夷地瞪了我一眼,说:“有什么好哭的?我以后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抽泣着说:“月月姐,你以后准备去哪里?”
她果断地说:“去风崖城,听说那里能赚大钱,串秧,你等着我,等我赚了大钱就接你过去。”
说完她又催我:“回去,回去照顾你妈去吧,别再跟着我了……,快回去,不然我揍……你呀。”
语气虽然凶狠,但我却分明看到她通红的眼眶里,却满是泪渍。我固执地跟着她,一直把她送出弄堂,送上了绝尘而去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