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我便辍学了。
一来是家里的境况的确是每况愈下,渐渐是入不敷出了,而我老爸又要打工又要照顾我老妈,实在是分身乏术。二来我和学习之间的深仇大恨始终没有化解,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便头疼欲裂,连胎记都说了,我这样的货色要能考上大学,那厕所里的掏粪工都有可能是博士后。
所以,与其把金钱和青春献给看不到任何未来的求学之路上,还不如来点实惠的,打工赚钱,贴补家用。
我老爸知道我这个决定后暴跳如雷,遍布老茧的大手上下挥舞了好几次,却最终没舍得落到我身上。
我平静地盯着他,不疾不徐地说:“老何同志,你打死我也没用,我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了。”
我老爸从卧室里把我那如孩童般痴痴傻笑的老妈推了出来,气咻咻地说:“你对得起你妈吗?你妈一直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呢?”
我昂头挺胸地说:“谁说光耀门楣只能有考大学一条路?老何同志,你早知道我不是考大学的料了,自欺欺人也就算了,何苦还要忽悠我老妈?”
我老爸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了。生出我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女儿,除了认命,估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之木听说我休学后,急匆匆地来到我家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钞票说:“串秧,跟我去上学,我有钱,我可以供你。”
我痛心疾首地说:“之木,你怎么跟我老爸一样没有觉悟呢?不如这样吧,你用这钱给我投资一个小饭店,将来赚钱了咱俩五五分成……。”
我人生的第一次融资还没有游说成功,我老爸突然出现了,他黑着面孔历声说:“何串秧,你要开饭店老爸可以攒钱给你,但如果你敢随便花别人的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没想到一向温厚谦恭的老爸发起脾气来,也跟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似的。李之木讪讪地站了起来,叫了声:“叔叔好。”
我老爸把桌子上的那沓钱拿起来,放到李之木的手里说:“之木,我知道你和我们家串秧是好朋友,但我们人穷志不能短,所以,以后不要再拿钱给她了,我可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欠别人人情。”
这番话虽然说得温和,但李之木却像被人抓住把柄似的闹了个满脸通红,他恭恭敬敬地说:“叔叔,我知道了。那……串秧,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挥挥手,示意他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在家刚欢天喜地地做了十几天的煮妇,我老爸就托人给我找了份文职的工作,让我去上班了。
我任职的这家元记公司,在月亮巷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老字号公司,据说待遇优厚,前途无量。
我上班的头一天晚上,我老爸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串秧,你给爸爸争点气,好好干,为了给你开后门,老爸足足送出去两瓶茅台酒呢,那可是你老妈三个多月的医药费呢。”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就算为了我老妈那三个多月的医药费,我也要放手一搏。初进公司时,我的确是抱着满腔热血准备大展宏图的,可半年的朝九晚五干下来,什么热情呀,奋斗呀,都一块跑到爪哇岛去了,半点踪影都寻不见了。
没踏入社会之前,我认为此生不共戴天的敌人便是那永远也琢磨不透的文字和习题。踏入社会以后,我才觉得比学习更消磨人意志的原来还有这一份不死不活,单调枯燥的工作。除了上厕所,吃饭,我只能窝在那狭小的工位上,周而复始地打字,编辑文档,收发邮件。
学习时尚且可以偷奸耍滑,得过且过,但这份磨死人的工作,却必须中规中矩地朝九晚五,如胆敢无故旷工,光处罚也能把人变成货真价实的月光一族。
但钱呀钱,却是关系着我老妈能否维持生命的关键所在,我宁肯在工位上坐化九重天,也决不允许他们扣我一分钱。
幸亏这死气沉沉的办公室还有领班肖莉莉,而炒作她那些浪漫旖旎的花边新闻,便是这片废墟里经久不衰的一点绿色。
说起肖莉莉,那可是公司出了名的大美女,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据说追求她的男人手挽起手能把整个月亮巷给团团围起来。
肖领班不但人美,关键是人家还有内涵,有思想,有个性,虽然追求她的男人前仆后继,层出不穷,但人家却能做到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坚持要捕捉一种灵魂和肉体共同颤栗的奇妙感觉。
但感觉这玩意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了,莫名奇妙地就来了,毫无预兆地就走了。当感觉袭来时,她便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而一旦感觉淡了,却立刻跟铁娘子附体似的,果断地抽身而去,半点都不带拖泥带水的。
标准的特立独行,新新人类,足以让我们这群稚嫩的连恋爱什么感觉都不知道的雏儿佩服的五体投地。
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小道消息,说我们眼高于顶的肖大领班又有了让她灵魂战栗的意中人。
这个消息顿时让我们办公室的女孩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她们纷纷猜测着那个获女神青睐的男孩是何方神圣?经过一番脸红脖子粗的激烈争论,最后,她们把目标锁定在工程部一个新来的男孩身上。据说那男孩长得眉清目秀,比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要水灵。
这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我就曾在肖莉莉的手机屏保上,看到过韩国欧巴的照片,清一色的肤白貌美大长腿。
而传说中的那个男孩,完全符合以上的各种特征,的确是肖莉莉喜欢的那种类型。
锁定好肖莉莉的新宠以后,那帮女孩们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赌注,赌领班的这次的恋情能持续多长时间?这个说一个月,那个说三个月……。
办公室的气氛真是难得一见的热情高涨,这好像成为了一种惯例,只要肖莉莉一出新闻,整个办公室都跟春回大地似的,处处洋溢着生机。
最后,她们齐刷刷地盯着我看:“何串秧,你也来下个注,几个月?”
我仔细斟酌了一下,最后一摊手说:“不知道。”
不知谁愤愤地扔过来一本库存表,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真是一群粗鲁的家伙,但我的确是不知道嘛。如果随口胡诌了一下却不幸地失败了,那还不得白白地损失银子呀,在她们这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眼里,五十一百那都是可有可无的零花钱,但与我而言,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够我妈妈买一副中药了,能不谨慎吗?
但接下来的剧情,却天雷滚滚的差点震碎了我们的天灵盖。据说那个帅哥面对着火辣诱人的肖莉莉,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又死而复生了似的。
只是,几千年前的道德模范一旦穿越到现代社会,那必将跟早已经过了保质期的食品一样,从外形到味道,立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果不其然,他刚刚拒绝肖莉莉没有两天,就开始有人风传,说他是个同志。
同志这种传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很快就传遍了公司上下。就在这种传闻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之际,那帅哥却抱着一大束鲜艳夺目的玫瑰花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
办公室所有的女孩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这个世界上的美女有很多,但能把弯男给掰直的美女恐怕只有肖莉莉一个人了。女神的魅力,果真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呀。
而我,却瞬间呆住了,这个传说中的漂亮男生,竟然是李、之、木?
两个月前这厮还给我说他在大学里军训,怎么转眼的功夫就跑到我们公司打工来了?而且,居然还泡上了大美女肖莉莉?这家伙够神的呀。
李之木昂头挺胸地抱着玫瑰花,一步步地走向了突然扭捏作态的肖莉莉。
近了,更近了,肖莉莉胀红着脸,羞羞答答地伸出了双手……
可是,那团近在咫尺的火红却擦过她的手指,悠悠地飘向了她身后的我。
我以为自己挡住了它的去路,本能地刚想躲开,可这时,李之木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何串秧,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砰”“砰”……有人在后面摔倒了。
我抓住桌子,虽然没让自己摔倒,但两条腿也抖的跟筛糠似的,站都几乎站不稳了。因为我看到,掌握着我等草民生杀大权的肖莉莉,正用那种冷嗖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禁哀嚎了一声,辛辛苦苦煎熬了两年的朝九晚五,看来要被这小子毁于一旦了。
李之木紧张兮兮地盯着我,说:“何串秧,你倒是说句话呀?我抱着玫瑰也挺累的。”
我横眉怒目地瞪着李之木,眼神里“霍霍”地传递着一个凶狠狠的信息:小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让你大哥我替你顶雷?可这不是摆明了让挖我领导的墙角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但李之木的处境,显然比我更加尴尬,因为不光是我们办公室的,就连隔壁办公室,隔壁的隔壁办公室,都挤到我们门口看热闹了。这种情况下,我如果毫不留情面拒绝了他,就等于在他那娇滴滴的面孔上狠狠地抽一个嘴巴,这让他以后该怎么做人呀?
况且事到如今,就算我正义凛然地拒收这束玫瑰花,和肖莉莉的粱子也就此结下了。既然这样,还不如收下这束玫瑰花,就权当偿还了李之木这么多年对我的言听计从了。
我接过那束烫手山芋,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肖莉莉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跟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似的,无辜的都让我觉得自己活该下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