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江西省中部的南丰县,每年进入九月份后,南丰蜜桔开始大量上市,早晚的温差也就越来越明显。作为一个地方性支柱产业,蜜桔无疑是待人接客的好东西。李应龙接到父亲疾病住院的消息,连妻子和儿子也没带,便急匆匆地回到了家乡。他没带毛女回家乡,是担心毛女照顾不好儿子,还要让母亲分心照顾父亲,觉得妻子留在顺德开展公司有她老妈和亲戚们照顾,尽可放心回家。
回到家乡,他见父亲安然无恙,只是脸色憔悴,母亲悄悄地告诉他,父亲已经是肝癌晚期,到南昌市检查也是刚刚回家。最后再三叮嘱儿子不要告诉父亲真实的病因,不然会像其他人那样死得更快。李应龙听后如雷轰顶,决定立即回顺德去辞工,带妻子和儿子回家好好陪父亲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
在回顺德前,他去看望了张毛毛和杨贞贤。时至周末,腼腆不爱说话的张华从抚州师专回家,张琳为了看看妹妹,正带吴恬在外婆家吃晚饭。杨贞贤一见是李应龙开口就问大女儿、三儿子、儿媳妇和二女婿在顺德工作好不好。是呀,这可能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吧。她一边问一边拿筷拿碗,从陈旧的柜子里拿出两支南丰啤酒开了给李应龙满上一大碗,要他一起吃晚饭。老人知道农村人晚饭没这么早,所以热情地让座,可以听他慢慢地讲一讲孩子们在外面的情况。
“小英姐姐,”张琳突然碰了碰李应龙,李应龙本想把实际情况告诉老人家:张小英在张琳回家后又发过一次病,那是晕厥在工作台上,还好没有往后仰面倒下,如果伤及头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后来,同事赶紧把曾祥梅叫来,她用工作台上的螺丝刀撬开张小英的嘴,让嘴巴里的白沫自然流出来,同时掐住仁中十几秒,她才缓缓地苏醒过来,临了张小英还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李应龙被张琳一碰就赶忙改口:“强哥和祥梅他们都很好,只是姐夫这段时间很少去开展。好像是进了一家大公司上班,比较忙。”因为是经常走动的亲戚,李应龙也不客气就挨着张腾和张琳坐了下来。见张琳冲他眨眼睛,心里便庆幸没有把张小英又发病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张琳在顺德时也见过姐姐发病。
“家穷路富,也不知道吴鸣他有没有钱用。”张琳一边给女儿喂饭一边岔开话题道:“我回家时他只留了三百块钱,他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真担心他现在就没钱了。”
“你担心什么,出门在外就是为了赚钱,他没钱还不会找阿强要?”张毛毛说着把碗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现在蜜桔成熟了,你明天回顺德就多带几箱去,阿强好送人,自己也留些吃,吃着家乡的桔子这样才不会忘记自己还是南丰人。”老人说着讪讪地笑着。
“嗼,那东西老沉老沉的,一个人坐卧铺车,怎么可能带那么多?”杨贞贤听儿子讲过,知道李应龙老婆还有一大帮子亲戚也在开展公司,就是每个人尝几个也要好几箱子,就推辞老伴的话:“一个人上下车都困难,在车站没有熟人你根本就上不了车。再说就是到了顺德,他一个人也没办法挪动嘛。”
“这你操什么心呀,我待会就给张平讲,好歹他现在也是车站的负责人,给自己的弟弟带几箱桔子去吃,检验员和司机应该会给这个面子。还有就是冲我这张老脸,他们也不会为难什么。我辛辛苦苦为共产党卖命,在车站工作了一辈子。这些晚辈还能不给这个面子?”张毛毛说着站起来,挨着女儿的后背挤了出去:“阿强有车,到了顺德打他电话,他开车到国道边接你不就成了。”老人说着,决定在去打麻将时,过马路时经过大儿子楼下,叫大儿子张平下来,把这事给安排好:“你们慢慢吃,我不吃饭了,他们正三缺一,我晚上睡觉前煮些面条吃就可以。”说着他拍了拍李应龙的肩膀:“在大伯家别客气,你喝完了,柜子里还有。”老人说着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厨房门。
经过十五、六个小时的折腾,李应龙第回到顺德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司机为了让他下车方便,特意把车拐进文明路口停下,在快到时还特意给阿强打了个电话,这都是张平再三叮嘱的结果。当车停稳后售票员也帮忙卸车。提前赶到的阿强把箱子搬下来后,将红色的昌河车倒过来装车。如果在平时,李应龙一个人就可以把每箱五十斤重的桔子搬上车,但是现在他似乎感觉到浑身乏力,因为父亲的病重重地压在心坎里,在看着阿强把所有的蜜桔都装上昌河面包车,跟着上了副驾驶室,没等阿强开口,他先道:“看来顺德是没法呆下去了,强哥你明天给人事和财务打声招呼,我立马辞工,后天就带毛女回去。”
“要这么急回去吗,癌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阿强在昨天傍晚接到大哥张平的电话时,也知道李应龙父亲的事,虽然李应龙父亲是姓李,但毕竟是父亲同胞的血缘亲兄弟,便也为四叔难过:“你们这么着急回去,老人家肯定会猜想到什么。”
“现在不是九?一一事件吗,如果我老爸问起,就说是这个原因,公司放长假。”李应龙说着,阿强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李应龙接着道“真的没心情做事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没想到我老爸才过六十岁的生日没多久,竟然会摊上这病。”李应龙声音沉沉的:“也不知道我姐准备怎么样,我姐夫会不会让她立即和我一起回家乡。”
阿强透过镜片盯着前方,握住方向盘:“九?一一事件,也不知道公司的搬迁会不会有所变动,听赖卫东和你姐姐说,如果搬去珠海,可能你姐姐也会先上班,然后一边找店铺,最后还是会离开开展公司,他们都铁定地认为做生意一定比上班强。”
“那孩子们怎么办呀?”李应龙还是有气无力着,在担心两个外甥没有人照顾时,也想起了家乡的俗话: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如果两人同时都带着一家人回家,又不是过年过节的,保不齐父亲就会怀疑起什么来。从而知道自己的病情,那还更加麻烦,想想前期夫妻俩闹离婚,遂道:“他们只要不争争吵吵,那我老爸就开心了。”
“听你姐夫说准备送回老家去,再在广东博个三五年买了房子就一起团聚。”车从广珠公路下边的涵洞里出来,到了上佳市。阿强掏出盒金圣烟,为了宽李应龙的心,便递给他一支:“昨晚上去大世界,花二十块钱买了这包烟,没想到竟然是假的,你抽抽看。”
李应龙接过点燃,淡淡地吸了两口:“不会呀,我们家乡最好的烟就是这味道。”
“可我吸着就觉得怪怪的。”阿强笑了笑:“如今这年月,假的东西太多,越值钱的东西假的就越多,而且仿真度及高。如果你老爸的癌症报告也是假的,那医生说他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不成定论,简直就是放狗屁。”
“我看不像是,过年时的人和现在相比,我老爸的的确确是瘦了一大圈。都说得了癌症的人,在晚期都说会瘦得皮包骨。”李应龙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把手和烟伸出车窗外抖了抖,他看着烟灰和火星在路灯的影涉下迅速消失,似乎也看到了父亲的生命一样:“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一定要回去,毕竟是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况且家有老人不远行才对。”
阿强默默地点了点头,感觉在顺德呆了十几年,的确是很少陪伴过父母,还好家里有大哥大嫂在,可还是觉得李应龙似乎在说他一样:“没办法呀,现在这年月,城里人还不如乡下人,城里人又有几个不外出打工的呀,想回家乡去投资,没有个上百万也不行。”
“我还是佩服你和嫂子,在家乡买了房子和店铺,现在店铺出租也相当于一个人在家乡上班,我要是能像你们一样,早就不离开家乡了。”李应龙语气十分羡慕着。
“唉,人都是看着他人好,当初我如果能够像你家那样,有几百棵蜜桔树,又有甲鱼池塘,也不会到顺德来打工,当然也就不会认识祥梅,或许这就是人们经常讲的命和缘分吧。”阿强一边说着,已经把车开到了南区市场,为了好卸车便将车倒到了楼下,这样开出去就方便多了。
“打工苦呀,家里房间那么大,在这里呢,除了能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多来两个人,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李应龙说着把一楼的大门打开,里面虽然是昏暗的灯光,但在他眼里已经是明亮及了:“我拿三箱吧,其余的你看着办。”
“你还是多拿一箱吧,毛女亲戚那么多,每家每户分个三五斤,就没有了。”阿强一边帮搬箱一边道。
“没事,强哥你还是多拿一箱,你送的人比我们重要得多,我们分不过来,就叫他们都到这来尝尝鲜就可以了。”毛女松散着披肩发把房门打开说。阿强顺势把箱子搬了进去,并用脚拨开地上的鞋子,再把箱子往床下一推,纸皮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夜深人静时显得声音巨大,把床上的小宝宝给吵醒了,孩子哇哇大哭,接着隔壁就有人不断地咳嗽起来。一会儿,楼上楼下竟然有十几个人同时咳嗽着。
李应龙知道是以前在抛光组的同事们,可能是职业病,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了,近期见几个都瘦骨如柴,也担心起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肺癌的晚期。
“不管怎么样,送人归送人,我还是搬一箱上去。祥梅和鹏鹏都很喜欢吃,没准吴鸣什么时候过来,他可是一个大吃货。”阿强说着笑了笑,接着把一箱子蜜桔放在地上,再把车门锁好:“都好好休息吧,你的事明天我就去给他们说说,不过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辞工,可向公司借笔钱,然后请长假这样比较好。”
李应龙在昏暗的灯光下点了点头,毛女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儿子,另一只手向阿强挥了挥。他也轻轻地摇了摇手,示意大家都好好休息。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五十几斤重的箱子抱到了胸前,在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上四楼的同时,也盘算着如何去把那几箱子蜜桔分开包装,好一一送人。
在转过二楼到三楼的楼梯时,虽然眼睛近视的阿强还是发现了一个黑影躲在拐角的另一面:“谁!”阿强低沉地呵斥了一声,没想到那黑影忽地从他身边窜了过去,猛地往楼下跑去。阿强的第一反应就是,整栋四层的毛坯楼房,打搬进来住就隔三差五地会失窃:这人肯定是小偷!便大声高叫:“抓小偷呀。应龙,赶紧拦住他。”阿强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一声叫唤,不亚于晴天霹雳。几乎把整栋楼房的人都给吵醒,特别是那些咳嗽的人,更是逾越翻身地起床。
阿强在叫唤的同时,把整箱的蜜桔几乎是往地上一扔,然后两步就跨到了二楼的走廊,再三步就跨到了一楼到二楼之间的休息平台。因为整栋都是毛坯房,曾凯子承租过来时,曾经答应过房东要把楼梯扶手给装上,后来因为离开了开展公司,这栋楼里住的百分之九十又都是现在还在开展公司上班的员工,所以装扶手的事就不了了之。阿强到了休息平台,很熟悉楼下面各家摆放灶具的位置,便猛地往楼下跳去。
李应龙的出租屋在大门的左边,厨房在大门的右边,虽然只有两平方米不到,但还包括了卫生间在内。他经常要加夜班,所以就把厨房的灯整得亮亮的,方便晚上做夜宵。同时灯光还可以通过大门口,直接照射进房间,为这事毛女还多次与他吵吵闹闹,因为他每每下班回家都会把儿子给吵醒,就是因为这灯光。他听到阿强的叫唤时,正在埋头洗脸,因为他的身份证和钱包也曾经被小偷钓过鱼,所以对小偷分外痛恨。在本能的驱使下,顺手抄起灶台上的锅铲回头往正在手忙脚乱开门的黑影扑去。
当李应龙一脚迈出厨房门槛时,黑影已经把大门拉开,他不顾一切地将锅铲朝已经打开大门口的黑影甩去,同时也扑了上去,一把将黑影死死地抱住,也像阿强一样叫唤:“快来人呀,抓小偷呀。”
突然,李应龙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双手不由地把小偷松开,接着看着阿强伸手抓住了小偷的衣服,就道:“强哥,小心,他手上有刀。”
阿强听到,赶忙扯着小偷的长发往大门上一撞,抄起顶门杠杆冲黑影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被吵醒起床的人,手里几乎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很快就把小偷给围在了中间,你一下我一下地痛打起来,每个人都说着失窃的难受,痛恨似乎要从小偷身上解除。
“强哥,你快过来,应龙被他用刀给捅了。”毛女尖叫着:“把小偷给抓住。”阿强回过头看着李应龙双手捂着肚子,见毛女双手满是鲜血就赶紧掏出手机,打120急救电话,之后才打110。打完电话把几个还在殴打小偷的人劝开:“绑结实就行了,千万别弄出人命来。应龙受伤还指望他报销呢。”
几分钟过去,110的值班人员赶到把血肉模糊的小偷铐了起来。李应龙一直卷曲地坐靠在墙边,阿强想把他抱起,李应龙没有吭声,只是不停地摇手,然后慢慢地摊到在地上。毛女扶住老公失声痛哭,双手的血擦满了李应龙的上衣。
曾祥梅身着睡衣从楼上下来,见小宝宝在房间里哭个不停,就进去抱起。在120赶到时,把小宝宝交到毛女手中,看着阿强一瘸一拐地和毛女他们上了120急救车,就匆匆地反身上楼,她怕儿子醒来,迷迷糊糊地下没有扶手的楼梯,如果从四楼掉下来那可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