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高墙内,下午一抹斜斜的阳光照射到墙壁顶端时,才四点钟不到。吴鸣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被冯磊和武逹霖关照着。单独洗澡时,当他把衣裤除尽,准备脱底裤时,站在两三米开外的武逹霖开口了:“老乡,别紧张。有我和磊哥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他说着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先把衣服洗洗,我让人弄弄,过个把小时衣服就干了。”
吴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有点犹豫不决:天气这么凉,万一干不了,那非感冒不可。要不要听他的话?会不会他是想整蛊人呢?还是为了预防非典进来都必须这样……
在他举棋不定时,冯磊开口了:“没错,鸣哥你就听他的,很快会干的,要不我再找其他的衣服给你换。”冯磊说着见吴鸣开始脱底裤就看了看莫正奇:“你去把他的衣服洗洗。”莫正奇很不情愿地过去把衣裤和刚刚脱下的底裤抱起,到另一边放下,用水瓢勺水打湿,再用肥皂一寸一寸地抹了起来,这些肥皂都是欧阳锦辉为全仓人备用的。
吴鸣握着水瓢,感觉到浑身肌肉紧缩,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冷水在胸前抹了抹,待换气后又吸了口气,才把水瓢举过头顶,冷水慢慢地从头上浇下。他拼住呼吸接连浇了五六瓢水,感觉到水不怎么冰冷,才用香皂慢慢地涂抹全身。
吴鸣洗完澡,莫正奇也洗完了衣服。吴鸣接过武逹霖递过来的崭新毛巾,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没想到武逹霖哈哈地笑起来:“谢个屁呀,都是落难之人。在这里面永远都不要说谢谢二字,凡事都搁在心里,记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行。”吴鸣摸不清他有多大的学问,只是不停地点头微笑把底裤穿好:“遇上你真是福气。”
“什么福气不福气,以后在外面大家多相互帮衬帮衬就是。”武逹霖说着挺了挺武大郎一样的身材,指着身边的两人笑道:“你俩赶紧把衣服裤子弄干,别搞脏了,要不然晚上别吃饭。”
两人赶紧分头接过衣服,莫正奇则把底裤挂在风仓和监仓的窗户上,窗户是用三十毫米钢筋做的网格,只可容大人的拳头进出,上面挂满了底裤。接过衣裤的两人,开始在一边快速地挥舞着双手,手中的衣服就像被功率巨大的电风扇吹起一样,还啪啪地作响。
“雷老母,他是你老豆呀,这么关心他。”伍涛晖笑笑地在人群中嬉笑。冯磊用手链在他背上甩了一下:“妈的,死番禺崽,你再多嘴,下次让你洗去。”众人本想笑,见冯磊开口就忍了回去,都知道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戴手铐脚镣的人,因为他们离死神不远,惹火了他们,没准会死在他们前面都不一定。所以吴鸣进到二十八仓,确实得到很大的帮助——吃饭排位安排在前十名,晚上十点钟开铺睡觉,也没被安排在过道上打通铺。
“这样安排,那我睡哪呀?”马毛站在过道边看众人拉薄膜、垫席子:“已出去好几个拘留的,也该让我上床睡吧。”
武逹霖正在指挥安排铺位,听到马毛的声音就看了看进门左边最后面靠墙的位置,也就是紧紧挨着茅坑的位置:“想睡床上是吧,那你靠墙角睡去,我老乡挨着你。”一些正在打地铺的就停下囔囔地接到:“我们都来那么多天了,还在打地铺,你安排的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道理?那你要讲道理,就不要深更半夜去爬围墙‘钓鱼’,还偷看人家夫妻办事。”武逹霖说完一人又冲另一人叫道:“你妈的,你要是讲道理就不会进来,干嘛还要去公交车上扒窃?没打断你那几个爪子,就算好彩。”这些打地铺的,大都是经过武逹霖记录过的人,所以只要谁出声就逮住谁说。他一边回驳,一边还是有人叫囔囔。一时间,监仓里闹哄哄的不可开交。
“不就睡个觉吗,干嘛要那么计较。你以为这里真的是大酒店呀。”欧阳锦辉拍了下床板:“有种的到我这来睡!我和你换换。”欧阳锦辉声音不大,虽然是严肃的口吻,但声音还是笑笑的:“外面的人都叫这里是同富裕大酒店,你以为这里真的是酒店吗?不是****,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冯磊也发话,要叫囔囔的人到他那去睡,和对方换位子。
欧阳锦辉和冯磊发话,监仓里立马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是薄膜抖动的声音和席子打开的响声。他觉得太静也没趣,就笑了笑学伍涛晖下午的语气:“武大郎,把你爹地安排在哪呀?”接着很快就有了嬉笑的声音,大都是嘲笑武逹霖的,让吴鸣听了都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武逹霖不气不恼地到进门左边第一个铺位前,对欧阳锦辉嘻笑:“怎么可能是我爹呢?我爹早十年前就死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同富裕’。”
“那你就认干爹呗,没准以后他发达了,对你比对亲生儿子还好呢。”伍涛晖靠在第三个铺位的墙壁上接道。武逹霖听到其他人又在哄笑他,他没有回笑,只是用手狠狠地指了指他,心里憎恨着番禺仔:本地人怎么样,做二五仔,到时有你好看,非要辉哥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咣、咣、咣”,武警在天窗上用枪托碰击着钢筋,大家都知道睡觉的时间到了,几秒钟之后,便鸦雀无声起来,欧阳锦辉仰头看了看,朝武警挥了挥手,武警便笑笑地离去。
吴鸣进看守所第一晚睡觉,左边是挨着马毛,右边挨着陈强。他本不想穿冯磊让武逹霖拿来的T恤衫,只是觉得金利来衬衣还没有干透,也怕把洗得那么干净的衣服弄皱,在武警还没有离去时,他已先躺了下去。待马毛和陈强躺下后,他才觉得挤挤的,想翻个身都动弹不了,他微微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打地铺的也和他一样,都人挨人着铺得满满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将头轻轻地搁在木板上。
“你也够幸运的,不是遇上老乡和在外面要好的,你肯定要打地铺睡在茅坑边。因为第一天进来的都睡在茅坑边,这是规矩。”马毛一侧身,嘴巴几乎快挨到吴鸣耳的耳根子,一股臭气让吴鸣憋了好一阵子:“我进来这么多天,一直是在打地铺,在里面,有钱就有权,管教对有钱的态度都不一样。”
吴鸣在晚上领方便面时知道他是马毛,在憋了老长一口气后才缓缓地吐出:“你老婆给你送东西进来的那天,我遇见她。她说你女儿在科龙旁边一家公司上班,娘俩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们。”吴鸣说着,渐渐地放松了呼吸:“你怎么会这样呢?”
“别提了,手气不好,和老乡们打点小牌总是输。没办法,在他们的引导下才一发不可收拾。要知道,我们每天开工挖挖凿凿都没五十块钱,现在的铜价三十几块钱一斤,随便一点点都有好几斤,搁在裤兜或绑在腿上,都有几百块钱,一点也看不出来,那才叫赚钱呢。”马毛说着叹了口气:“唉,人就是吃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亏,尝到了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好吃懒做,就做起了专门偷铜的勾当,每天几个老乡四下里‘打眼’,晚上就趁机行动。”马毛说着顿了顿:“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如果那天手气好,便不会去开工,也就没有今天的下场。”
“有那么赚钱吗?”吴鸣有点好奇就小声问他。
“铜比铁值钱多了,可惜工地上只有钢筋,不值钱还老沉老沉的。”陈强冲吴鸣和马毛的谈话插嘴。他想证明是因为偷工地的材料进来,好把强奸老板娘未成年女儿的事给掩盖过去。说着还把拗黑的手臂扬起,五个粗短有力的手指用劲一握,骨关节便啪啪作响。
他一张嘴,呼出的口气比马毛的还臭,吴鸣不得不微微地扭了扭头,没搭理他,继续与马毛交谈:“你老婆说她从老家过来,你一分钱都没给过她,是真的吗?”
“别听她瞎嘞嘞。”马毛听吴鸣的话有点生气:“前几年过来,她和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那样不是我搞定的?女人说话就是不讲良心,尽捡不实在的说,还老爱和别人攀比。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现在超过三十五岁都难找工,我哪能和方良老乡比呢?人家好歹还是个中专生,我斗大的字不识两筐,只能和老乡们做做体力活,在顺德苟延残喘地讨生活。老娘们从来不会为男人们想想,她只知道攀比,很多次都想洗手不干,可她一提家乡没盖房子,没钱寄老家孝敬老人,就又不得不和老乡们,半夜三更溜进白天干活的工厂去偷铜卖钱。”
吴鸣想起他老婆说过的话:“她说你女儿越来越像你了,差不多快赶上你的个头,她现在十六岁不到就上班,你家里真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呀。”
“哪呀,光长个头不长脑也没用。看你们南方人个头不高,个个都鬼精鬼精的,还不如矮冬瓜的番禺崽,是本地人就爱咋咋呼呼、吆五喝六的,好像要统一全世界一样的命令这、命令那,看着就不顺眼。”
“不想睡觉是不是?”伍涛晖大声呵斥着,一手高高举起地上捡起的拖鞋,冲马毛的方向道:“不想睡就起来到门边站着,免得其他人睡觉都觉得拥挤。”
陈强本来就是侧身睡下,扭头看看忙低声道:“赶紧睡吧,今天好彩他会提醒一句,平时他根本就不开口,鞋子早就飞过来了。”
吴鸣听了,微微地闭上眼睛,但监仓两头的长明灯,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皮,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脑海里又回到他的事情上来:怎么莫名其妙就坐牢了,梁峰如此不讲情面,要不要把内幕、实情向警察或法院抖露出来?他很期望大良刑警队的徐永强或容桂分局的教导员来过问下他的事,好把陈光荣一伙长年走私柴油的事给披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