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蓝蔚蓝的,在风仓里从方格子仰望有点深邃无边。偶尔稀薄的白云像深蓝色空白的十字绣上堆积的少许棉花,后面的还来不及连上,很快就飘过从网格边缘消失,像蓝蓝的海面没有任何的杂物,让人感觉到蔚蓝并不是那么的美好,而是有种深深的忧郁积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抹之不尽——冯磊破例上午被过到二所,进了大铁门到二十八仓的风仓,双眼就没离开过头顶带网格的天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就过所,而且还是上午过所。按他在一所亲眼所见的,大都是下午两点后才过所,为什么会这么快,他实在是想不通,只有仰望头顶的天空,心里惦记着老爸冯建民和二十岁不到的妻子宋丹丹,还有几个月的孩子。
从看守所一所过到二所,监仓里面严禁吸烟,而且仓内严禁烟火。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这些人就会想尽一起办法把烟弄进来。有的是提审时死乞白赖地向警官要;有的是毫不客气地向律师要。他们要来就各施各法地带进监仓来。有的早就在裤脚边缘挑开条缝,塞进去;有的干脆夹在底裤里,有的塞在袜子里……回到监仓就会统一收藏起来,等饭后用小块的报纸统一分配‘卷喇叭筒’。如果烟多,就几人分一支,烟少就卷‘喇叭筒’。午饭后他们的节目自然是吸烟,然后午休到下午两点钟,按外面花崽口哨声的提示,整理、整顿好内物,到风仓里有条不紊地定座,等待管教来上班的安排。昨天律师接见了冷静,之前他就告诉过律师带些烟草进来。所以律师就用薄膜捆扎包好烟丝放在菜里面夹带进来,因此二十八仓的香烟就一直没有停过。
监仓每周都要例行一次安全检查,其中火种的安全隐患检查特别严厉。因为国家在进入两千年后,吸取很多次监狱火灾事故的教训。所以每次都让管教们特别为难:禁止火种,但晚上要点蚊香又离不了火,所以每天黎明后,就由花仔们来把各个监仓的火种熄灭,且如实做好记录,呈报管教们备案。
冷静不吸烟,他让律师带烟丝进来完全是为了同仓的烟鬼们。所以吸烟的一般都对冷静特别好,就连和他推搡过的刘德磊也不例外。虽然刘明亮接到高院驳回申诉没几天就走了,但看着冯磊进来,与夏世荣那份要好的劲,还是对冷静客气了许多。在里面呆了快三年的时间,见识过不少的事情发生,他知道刘明亮被突然带走,夏世荣也会随时被带走,可这个戴着手铐脚镣的冯磊,他最起码也要在二十八仓呆几个月。看着他的手铐脚镣,人又年轻,真的夏世荣把冷静托付给他,如果冯磊那根神经不对劲,动了冷静和自己过不去,没准会走在冯磊前面都不一定,在好些看守所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刘德磊觉得能够相处其实也是种缘分,与其窝心的度过每天每时每分,还不如好好的与冷静相处,冷静请了四个律师,保不齐也会突然离开二十八仓,完全没必要和他过不去。
“夏士莲,你可真是人缘棒棒的,也难怪重庆将要划为直辖市,自然是人口众多的原因。”刘德磊想着,便浅笑地看了看冯磊又看了看夏世荣:“瞧瞧你们四川人,简直是比吉普赛人还多,在到处流动。”刘德磊指挥着几人搭人字梯:“昨天晚上是谁负责火种的?这样混,是想害死大家呀?到时候罚你一个星期不准抽烟。”
“磊哥,我也不想呀,只是没想到把点完的蚊香拿出去才发现,留的火种不知什么时候灭了。”理着光头精瘦精瘦二十六岁的甘小平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刘德磊:“反正我也不吸烟,本来就不该我来管火种的事,我只是轮流值班而已。”
“气性!丢雷老母。”刘德磊见甘小平还嘴有点来气,便破口大骂:“广西崽,你赶紧上去,要不然打断你十个爪子,让你出去再也做不了扒手。”他说着一脚虚踢过去,把手中点火种的铁丝递给了甘小平。
刘德磊声音很大,冯磊和夏世荣正在监仓门口聊天,甘小平见两人停下聊天很诧异地看着他,担心会被群殴,就很不乐意地接了过来。先用手理了理从棉被里扯出的棉花,弄成毛茸茸的。再把小铁丝另一头用一尺多长的卫生纸裹住,最后把半尺来长的小铁丝夹在嘴上,由三个人将他托到已站在墙壁前的另外三个人的肩膀上,接着他又攀爬着上面两人的肩膀,扶着墙壁慢慢地将腰身挺直。
甘小平不敢回头看下面,心里清楚双脚此时已离地面有三米多高。他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把螺旋灯泡慢慢地拎下来握着扶墙壁,另外一手把嘴巴上的小铁丝拿下,他喘了口气,握着卫生纸把带棉花的一头插进螺旋灯泡座,小铁丝在正负极相碰隙间,棉花团着火了。
甘小平微微弓了弓身,把小铁丝递到第二层人的手中,很快就传到了地面人的手中。他又把螺旋灯泡从新拎回,在准备蹲下时,感觉到右脚一空,整个人字塔完全散了架,不由得悬空落下……
随着撞击地面沉闷的一声音,甘小平感觉到右脚撕心裂肺地疼痛,他瘫坐在水泥地上撕牙咧嘴,倒吸着凉气。看着刘德磊把火种点燃用卫生纸搓成的绳子,知道火种已大功告成。
“磊哥,你们快来帮帮我,我的脚好像断了!”甘小平忍住疼痛叫唤着。
刘德磊把火种交给了冷静,接着又把小铁丝擦拭干净递给旁边的人:“把他藏回老地方!丢了要你的命。”他说完才到甘小平的面前蹲下,也不顾甘小平的疼痛和双手慌忙的阻拦,摸了摸他的脚腕,看着迅速的肿胀:“没事,肯定没断,只是扭伤了。”他说着站起来:“你们把他抬进监仓去。”
这时吸烟的人,都纷纷靠墙蹲下吸着。冯磊也靠在墙角席地而坐,他知道这是个死角,武警在天窗看不到下面。他叼着‘喇叭筒’吸了几口感觉到太呛就缓了缓,看着两边三人同吸一支自卷的‘喇叭筒’,像一所一样每人几口地吸着,便感叹日子过得越来越差劲,不由得又仰起头来看天空。
“没事,死不了。”刘德磊母指和食指捏着‘喇叭筒’,看了看头顶,进到监仓看坐在墙角边的甘小平:“要不要来几口压压痛?”
“不用。”坐在冯磊进门铺位上的甘小平摇了摇手:“怕是我不能进行操练了,管教来了我怎么应付?”
“丢,这算什么,就说你自己不小心出风仓门崴了脚,这事我见多了。许多人不想操练还特意装崴脚,不过被管教发现,就连续一周每天让他一个人站在前面单独操练到管教下班,那可够苦的。你现在是事实崴脚了,我们都可以证明,那可是因祸得福呢。”刘德磊说着笑了笑:“还是来口烟吧,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他说着把烟递了过去。
在甘小平接过‘喇叭筒’后,他转过身冲风窗里的人道:“甘小平崴了脚,大家是不是亲眼看见?”大家都异口同声回答是,有些还补了句:就在我身边,反应慢了些还没来得及扶住他,那知道他就那么不争气地倒下了。
冷静不吸烟,站在风窗中央晒太阳,他也学冯磊进来的样子盯着天空。因为在里面的时间太长,没有什么流动的景观可欣赏,唯有天空的云朵是活动的,所以大多数人在郁闷或想家的时候,都会仰望方格子的天空。
“樱花那锅炉工也进来了,好像是得罪了梁峰,人家告他敲诈勒索。你以前不是和他同事过吗?”冯磊吸着‘喇叭筒’眯起眼睛对夏世荣道:“他得罪了峰哥,看来没什么好果子吃。”
“犯傻呗。”夏世荣笑了笑:“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本地人,特别是有靠山或手下有小弟的人。”他说着慢慢地严肃起来:“锅炉工行业就这么回事,即便是事实,看来阿鸣也难逃一劫。”
“唉,你们再怎么着也也是有期限的,我真不知结局会是什么个样。”他说着顿了顿:“很奇怪,我有些时间没收到菜票和信,也不知道我老爸和老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真是烦人得紧。”
“别提了,我也一样。都不知道徐曼丽死那去了,给妹妹去信提她的事,但每次夏天的回信都只字不提她,也真的是奇了怪了。”
这时,外面的口哨声响起,接着传来花崽的声音:各仓开始午休了,到时别起不来,休息。
冷静看着天空,也许是脖子有点发酸,在低下头时见武警巡逻到天窗,就配合外面花崽的声音:“午休了,赶紧各就各位。”许多人觉得奇怪,见平时老实巴交的他怎么会那么大声吆喝,便顺着他的眼光一扫,都默默地回监仓去了,纷纷把手中燃尽的‘喇叭筒’扔进茅坑里,在用水冲干静时,监仓铁门被外面的花崽推拢。
“等等,格老子,我还没进去呢。”冯磊不慌不忙起身,朝外面大叫。见外面没有反应,就用手中的铁链在风仓漆黑的大铁门上猛砸,引来武警命令花崽开门让他进监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