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属于一个外来词,来源于日语。本意是派出去的分支机构的意思,在日语中并不是特指警察的派出机构,任何机构都可以有“派出所”。在我国这个词演变到今天,就变成了专指公安机关的派出机构,就是我们所说的派出所。被押到哪里,吴鸣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出容桂镇,因为没有过容奇大桥、细滘大桥或南头大桥。当小黄把囚车开进一个大铁门院落时,他看着不远处的灯光夜市,才知道是到了容桂公安分局,离樱花公司和城西派出所不远。
小黄下车到一扇深蓝色的铁门上敲了敲,再把吴鸣带下车,到铁门边没多久,铁门就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位穿着白色圆领休闲衫的老人把门打开便用桂州话招呼着小黄:“还没下班呀,真是辛苦你们了。”“胡大爷,怎么还是你值班?你一天上多少个小时呀?”小黄也用容桂话说着轻轻地推了推吴鸣进去,上了两个台阶,三人进了一条十几米长的走廊。“唉,老朱请假了,我帮他顶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吴鸣身上雪白色的金利来衬衣显得格外耀眼,胡大爷说着看了看小黄:“他这是?”“唉,看他的造化咯,如果有人来捞他,明天就可以出去,没有就往上送,反正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小黄说着又叹了口气:“在容桂得罪谁都可以,干嘛非要得罪梁老大,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小黄说着自顾自地掏烟点燃:“在人口众多的容桂镇,现在的派出所可不是专门管管户口那么简单。如今经济上去了,犯罪率也不断地攀升,我们派出所的担子是越来越重了。”“那是,那是。就冲你们加班加点送人过来,就可见捞仔捞妹们胆越来越大了。”胡大爷一边应承一边窸窸窣窣地找钥匙:“下班前送走了一批,现在只有这个房还有一人,让他们在一起也有个伴吧。”
到了走廊的尽头,往左拐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大厅,大厅左边是一个带木门的前台,正对面是三个铁网门的房间。胡大爷带吴鸣到了第一个铁网门前停下开门,小黄把吴鸣的手铐打开后去在前台登记。“胡大爷,胡大爷,求求你给我支烟吧,我都快瘾死了。”里面一个瘦骨嶙峋的黑影说着就要往外挤。“我不吸烟,哪有烟呀?”胡大爷说着挥手把黑影赶了赶,顺手把吴鸣推了进去,迅速将门落锁。“那你跟黄S要呀,我求求你了。”小黄听了知道是上午送进来的任维新,登记完咧了咧嘴角笑了笑:“这回该好好反省反省了吧,出去好好找份工,别再死缠烂打地找你妈要钱,她又不是银行,难道还会造钱么?那些分红和土地出卖的钱,你妈都帮你留着,等你娶媳妇结婚成家用,你真的是要懂得什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才行。”小黄说着递了支烟给他,接着把火机也给他点燃,在接回火机时接敲了敲他的头道:“都二十三岁的人了,别老是胡乱来,尽丢我们容桂人的脸。”吴鸣眯了眯眼睛,感觉到眼前亮堂了许多,他看着小黄手里的云烟有点眼熟,因为烟盒翻盖撕烂的一角,是上午徐敏突然出现,他手一抖给吓撕烂的。“能给我支烟吗?”吴鸣低声下气道,眼睛里充满了祈求。他看着小黄递烟过来,伸手去接时,没想到忽闪一下被任维新给抢去。任维新乐乐呵呵地回到里面靠左边没有床架的竹凉席上,在脏不垃圾的棉被上躺下,嘿嘿地怪笑着吸了起来。“雷老母,真是个刁钻古怪。”小黄笑骂着又给了支吴鸣离去。
吴鸣夹着烟卷,没有想吸烟的感觉,只是觉得饥肠辘辘得紧。他到竹凉席上席地而坐,听着铁门咣当一响,猜想小黄已经离去,他看着胡大爷进了木门,在前台倒开水,就轻声叫道:“大爷,我大半天没喝水了,能不能给点水喝呀?”胡大爷点点头,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用一个硕大的茶缸倒了满满一大杯白开水,慢慢地从铁网门中间较大的格子送了进去:“小心很烫,不够,待会再叫我。”吴鸣连声谢谢着。因为太烫,就小心翼翼地把大茶缸放在靠竹凉席对面的地板砖上。
这时,任维新在铁网门右边的茅坑里尿尿完,一边拉着裤子的拉链,一边到了铁网门前:“胡大爷,她为什么不给钱我?”任维新说着像小孩一样吸了吸鼻涕:“找个外乡佬住进家里,每次遇见同村的人,他们就笑话我。不行,等我出去,非打断他的手脚不可。”任维新说着愤愤地朝茅坑吐了口痰。“那得问你妈去,他们已经打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你不认也得认这个后爹。”胡大爷说着顿了顿:“当年我和你老豆在生产队挣工分,他可是生龙活虎,那像你这么好吃懒做,他要不是在台风天一脚滑进四基的河涌里没再回来,你今天也许就不会是这样。你妈也够辛苦的,那时你还在吃奶,她既要种田,又要种菜卖,还要照顾你那残疾的爷爷。她守寡了这么多年,如今生活得好了,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你还是好好找份工做,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大家一起和和睦睦地生活不是很好吗?”胡大爷说着要转身体离去,没想到任维新重重地啪了下铁门,金属碰击产生巨大的噪音顿时在大厅和铁网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回荡:“死把胡,去出去就拆了他的老骨头熬汤!”胡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隔里隔壁一米七几个头的任维新确实太像他爸爸,知道他九岁因为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只有停下脚步继续劝道:“你老豆死得早,你妈过到今天也不容易。我们隔里隔壁的,你还是听大爷一句话没错。”“听雷老母,要听你的,那你干嘛和你儿媳妇睡觉?你个老把胡,鬼才听你的!”任维新说着又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老骨头扒灰。”
胡大爷听了,顿时恼怒万分:“丢雷老毛,胡说八道。你个死衰崽包,看来你不去班房里坐几年,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习惯。”说着愤恨地离去还丢下句话:“那年你发高烧,我把你抱去医院,简直就是一种罪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烧死算了。”任维新见胡大爷气得胡子一抖一抖,就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你和我妈还睡过觉呢,要不然怎么会抱我?扒灰佬,扒灰佬。”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见吴鸣在不停地一边吹开水,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就抢了过去,大大地喝了一口,又猛地吐了出来,冲到铁网门前指着前台里的胡大爷发飙:“你个死把胡,想烫死我呀,我妈的钱你又拿不到……
胡大爷知道他又在无理取闹地发神经,因为从上午进来,只要和他搭讪,他就会不依不饶,和你没玩没了,所以一直都没消停过。胡大爷想想是隔壁邻居也就没搁在心上,毕竟是看着他长大,也知道他有间歇性神经病。如果是外人,没准早就要用手铐把他吊起来,让他没坐没站,看你还敢不敢无理取闹。于是胡大爷看都不看他一眼,任由他像个多嘴婆一样叽里呱啦着,双手在胸前一交叉便趴在前台上休息。
从胡大爷与任维新的谈话和叫骂中,吴鸣渐渐地了解些任维新的背景。当任维新无聊地回到竹凉席,在脏不垃圾的棉被上坐下时,他还是友好地冲他笑了笑。“喂,你是干嘛进来?”任维新也回笑着问:“是不是找你老母要钱,不给才把后爸给打了?打得他进医院住去了才进来?”吴鸣知道只要和他一接话,没准就会被拉呱到天亮都不一定,便沉默地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往墙壁是一靠。他的确是感觉到太累了,他任由任维新问东问西,不开口回答,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你是外地的?在这里打工?打工钱不好赚吧,我知道细滘市场有几家批发部的钱好弄,还有我家旁边的学校,那校长家的钱也很好弄,要不要我们一起出去弄弄?要不把我老母的钱弄过来也可以。有了钱,我们就去香港,听说那里地上都有钱捡……”
吴鸣听着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他趴在被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地问话着。他担心眼前这个神经病会突然袭击于他,不得不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免被无厘头地袭击了,受了伤害也没谁负责任。吴鸣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他扭头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静听外面的声音。开始一进来,还能偶尔听见汽车的的轰鸣声,现在已是静悄悄的,看来离午夜不远,或已是午夜,就沉沉地把头低下,想目前该如何脱离险境,要不要把梁峰和陈光荣让樱花使用走私红油和短斤少两的事供出来,或是承认那些数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喂,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出去?”任维新盖着被子用手推了推吴鸣:“这把胡睡觉都很死,他以前在我家和我妈妈睡觉,都像只死猪一样,他老婆和女儿在村子里大喊大叫找老半天都找不到他,还是我妈妈提醒他,才慌里慌张地提着裤子,从我家后院进他自家后院……”
顺德的秋末温差也很大,吴鸣此时感觉到有点饥寒交迫,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就歪倒在铺在地板砖的竹凉席上,一阵阵困意袭来,也不知道任维新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盖被子,他迷迷糊糊地峁了眼,把被子拖了拖垫在背脊底下,紧闭上双眼,在任维新不知是出于关心,还是想讨好中,渐渐地不知不觉就囫囵到天亮。他耳朵帖在墙壁上听了听,外面开始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知道热热闹闹的一天又生机勃勃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