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钟,夏世荣像往常一样带领二十八仓的十六名羁押人员,在风仓进行原地踏步踏练习,他们一边踏步一边唱歌或背诵看守所的各项监规制度。为了监仓空气流通,这时候的风仓门一般是敞开着,冼桂贤就坐在小岗亭看外面寄进来的信。这些信都是二十七仓和二十八仓羁押人员的家人或朋友寄来的,遇上没人开庭,他就得抓紧时间阅读信件,遇上有碍于羁押人员思想动荡的信件,就撇在一边,一般是到不了那些人的手中。他管辖的这两个仓,现在总共有三十五人,遇上过所人多,韶关武江监狱和清远清新监狱或其他监狱没有来提犯人时,那每个仓都会超过二十人,最多时超过三十人,不过很快就会送往广东各个监狱去服刑。如果在监狱表现还是不好,刑期长的则随时有可能送往大西北监狱。
他花了整整两小时的时间,看了所有的信件,只有两分涉及案情的,就把它锁进抽屉里,到明天再处理。看着十几封信没有违规的信,他看了看手表,虽然快到下班的时间,觉得还是下午上班时发给他们比较好。同时也可以顺便到文教处拿些报刊杂志给那些戴上手铐脚镣的犯人们看看,满足他们生前的愿望。是啊,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但他们往往为了一时之痛快,就会惨无人道、丧心病狂、不顾一切地拿他人生命当儿戏,现在反悔也来不及,只有等待法律的严惩,那都是咎由自取。可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想看看书籍或报纸,看守所也允许,只是辛苦些,他也觉得是应该的:毕竟都是父母养的,是人哪有不讲良心的呢?他们只是在犯罪的一刹那失去了理智,才误入歧途,但终究逃脱不了制裁。冼管教心里想着,突然见二十八仓,刘德磊蹿了出来,并蹲下大声报告:“冼管教,我不想活了!”
冼桂贤知道他是个老油条,在里面过了三个年,呆了两年多时间,几乎每三五个月就会演这么一出。便笑笑地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到小岗亭的水泥地上坐下:“怎么,又想不开?还是谁欺负你了?”“没有,只是觉得这样活着一口气,实在是憋屈得难受,我的案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刘德磊心情十分烦躁,他每天都在算计着时间:“我都呆了两年十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就三年整,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呀?”他操着本地口音,一再追问,乐从话特别明显。
“这我怎么知道?你看看赖昌星还躲在国外,那你最起码得把你的当事人供出来或告诉他们的去处才行呀。”冼桂贤用顺德话不紧不慢回道:“他们逍遥法外,享受不义之财带来的快乐,你一个老村长有必要不公开内幕么?”冼桂贤见他耷拉着头,就把声音压了压:“你是个老党员了,比我都早十几年入党,怎么一点党性都没有?你知道吗,你的家人都在积极为你的案子奔波,完全没必要为那些蛀虫们隐瞒什么,你以为即便是能够很快出去,还能继续做你的村长?别痴心妄想了,为什么久久不能判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那爱判多少年就多少年,这样无限期地羁押,把人都快逼疯了。”刘德磊心不甘情不愿地:“官字两个口,我一个小小的村长算什么?说与不说到头来还是两个字:判刑!”“量刑是有依据的,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冼桂贤经过无数次与他交锋,见他还是老样子,就嘿嘿一笑:“那你就再考虑考虑啦,我相信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但千万别到头来才知道自己不值得,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专门对待你们这群人的。”他说着见花崽们开始给各个监仓送饭就挥了挥手:“开饭了,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想到什么可随时告诉我。”
经过这么一折腾,刘德磊心里释然了许多,他哭丧着脸走出小岗亭,见有两名女犯人被押进三十仓,就冲她们做了个鬼脸,在进风仓大门时脸上已喜笑颜开。夏世荣见了就笑呵呵着:“怎么,我们管教没留你吃大餐呀?没批准你去死吗?”其他人听了也就都哈哈地跟着笑。“哪有那么好死?马克思看见我这胡须,还以为是斯大林来了。发现不是,就气汹汹又把我赶回阳间,还不停地数落着我:看你就好人一个,还是罚你在同富裕大酒店多住些日子,陪你们这些**毛玩玩。”他说着用手理了理鼻子下的胡须,同时也冲其他犯人笑笑。
冷静知道他这是玩笑话,就不轻不重地回笑了句:“还是老村长伟大呀,干嘛在同富裕大酒店住?到你乐从的老家不是更爽么,还可以日日笙歌、饮酒作乐。”刘德磊也清楚他在笑骂他,只是看在刘明亮和夏世荣的面子上,他也无可奈何,要不然就会像以前一样几拳头过去,再稀里哗啦谩骂不休。此时,他只能苦笑一下:“外贸进出口公司,那是你的地盘,村长命令你立马滚回去,别让费同富裕的饭菜,在这里做一台造粪机器,还不如回那去继续祸害国家财产。免得老婆被别人抱了,戴顶碌碌的帽子,还以为戴上了皇冠呢。”冷静昨天见过律师,知道情况不妙,听其中一个律师隐隐约约地讲过些家庭琐事,真担心会有那么回事,心头腾地有股无名之火升起,就推了刘德磊一把:“去死吧你,看你不把牢底坐穿,都没得指望!”“去你妈的,你个贪污犯,大学生就了不起呀,还不是要洗干净屁股坐牢?”在看守所里面呆着的犯人,最讨厌有人指骂把牢底坐穿,刘德磊也不甘示弱两人就相互谩骂开始推搡起来。冷静虽然是个一米六的矮冬瓜个头,但从小在大山里砍柴长大,力气绝不比一米七几的刘德磊小,两人推搡着弧度越来越大,好几次都碰到了其他犯人身上。
“搞你妈呀,想死也做个饱死鬼,别成了饿死鬼,连阎王爷都不要,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刘德磊不小心碰到了刘明亮身上,被刘明亮用手中的铁链狠狠地砸了下手臂,两人才停顿了下来,很快一切恢复正常。在接饭进进来时,夏世荣心里好难过,听刘德磊骂冷静时,他想到了很多:屈指一算已有整整一个月没曼丽的消息,前几天寄进来的信和菜票还是妹妹夏天在深圳龙华寄过来的,她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可是每星期都有一封信的呀,现在怎么泥牛入海?难道是真的有了外遇?已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不成?他想着心里就越来越难过,恨不能立马找管教说说心里话。
中午这餐饭吃得都很快,冷静的律师昨天接见时,送了湖南辣椒烟熏肉进来,他爸妈知道他最爱吃这菜,就做好让儿媳妇托同学带给冷静。昨天两餐饭已吃了一大半,今天他就用小茶杯留了些晚上吃,剩下的就任由同仓们吃。他知道今天如果不吃完,明天没准就馊了。想想大家都是落难在一起,还是同舟共济的好,毕竟其他人有东西进来都一样。刘德磊与冷静吵归吵,吃饭时觉得嘴里没味道,就也夹杂在圈子里蹲下伸筷子夹了两小块烟熏肉,没一会儿他便辣得扑簌簌地吃饭,嘴里还不停地唠叨辣椒的味道:“哎,你们外地人就是厉害,这么辣也敢吃,这不是要命么?”刘明亮是江西人,辣椒对他来说那可是宝贝,他见刘德磊被辣成那样,就含着饭扭头看了看他:“改天你律师接见,捎个口信,也让家里人做些辣椒菜进来,哼哼,我就感谢不尽。”“亮哥一句话,保证没问题,在婆娘面前,老子可是说一不二的,不就是辣椒菜嘛,我保证让你尝尝顺德人是怎么做辣椒菜的,到时候你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味道。”虽然他刚刚被刘明亮用铁链砸了下手臂,而且大他十几岁,但按监仓的习惯还是这哥、那哥地叫。以至于看守所和监狱里出去的人,他们都爱叫唤人这哥、那哥的,好像不这么叫,就不显得亲切。
“顺德人,做吃的好像是挺有名的,煲的这汤那汤简直就是五花八门,有些味道不错,但有些我就不太习惯。”夏世荣几口把饭菜搞定,将碗咣当往水泥地上一扔:“唉,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餐。”他说着站起来到风仓铁门的小孔上看了看外面,摸了摸肚皮,觉得这几天胃里面老是涨鼓得厉害,如果不是冷静的家乡菜,没准又要分一半饭给其它同仓的。他仰头看看十字网架的天空,心里越发惆怅:可怜那,什么时候才能吃一餐像样的饭菜?现在账上的菜票也不多了,以前曼丽送菜票进来,每个月都是成千成千的,这一个月来,没见信也没见钱,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夏世荣心里七上八下,猫咪在心口挠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