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著名歌手罗文逝世的这天,南方秋天的阳光让人神清气定,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使人总爱想点虚无缥缈、悠悠淡淡的事情。特别是几经午夜雨后的阳光,清晨则令人格外的清清爽爽,宁静的心底极易想起本应忘记和不该记起的事情。吴鸣昨天晚上和阿强同去探望了张小英,回到干部宿舍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弄得整夜好像没睡觉一样,到八点多钟才懒懒散散地出门。虽然他与梁峰约好了下午两点钟在樱花公司北大门见面,但觉得很快就要离开顺德,是该好好看看容桂全城的面貌,把她在记忆里定格下来。他早早地出门,也是怕阿强知道他没出门,会担心什么。
他慢慢悠悠步行到上佳市,在105国道下面的涵洞等待七路公交车,准备去容山看看。因为来顺德这几年一直没去过那地方,只是在容山书院会偶尔呆呆,从没到过山上。听张琳讲,那地方可以俯视整个容桂镇,所以想到那里探探究竟,还有她描述的那些坟墓。
或许是为了方便人们早上上班,仅有的七路公交车和八路公交车没多久就发出一辆公交车,车队的车很快就发完,所以在这个点还要搭乘这两路公交车往大良方向的市民就越来越多。吴鸣也在人群中等待,虽然是反方向,可远远地看见这两路车,却怎么也到不了跟前,因为两个车队的四辆在容里最狭窄的地方塞住了。吴鸣百无聊赖地在站台牌下站立着,把刚刚买的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吞下肚,接下来自然就是想吸烟。他缓慢地掏出烟点燃,知道就这么堵车,没个十分、八分钟,远远看见的公交车根本就不可能到跟前来。他半睁半闭着眼睛,正准备享受新一天早餐后的第一支烟,没想到突然有一支女士烟在眼前左右晃动,忙定睛看了看。感觉到眼前这衣着光鲜的女人有点眼熟,但又有点想不起在那见过。
“大哥,您也等车?”黎敏请吴鸣吸烟,见吴鸣点点头有点孤疑的样子就忙提醒道:“我是你同事方良的老乡呀。”黎敏声音大大的,加上她也叼着吸烟,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特别是一些女同志,都稍微远一点地辟着两人。吴吗费劲地想起那天去大良送水样回来,在容山书院看书后遇见的她。在吴鸣的记忆里她完全没有那时落难的轻言细语,而是开朗、热情大方。他忽地想起那时她还带着个女儿,如果不是看在那小女孩可怜的份上,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理睬她:“你女儿呢?”
“丫头已上完了初中呢。”黎敏好像十分欣慰。的确,一个外来工子女能够在这里上得起中学,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呀。她脸上洋溢着喜色:“这丫头正在长个,这时候都比我高了,像她爸爸一样。”吴鸣没见过她老公,只是记得方良提起过好像是叫马毛。就笑了笑问道:“马毛现在怎么样?”黎敏知道是在问她老公,想着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立马没有了血色:“这个挨千刀的,那次好不容易找到他,没想到却住在一个挨着农民房搭建的竹棚子里,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十几个人住在一起,还好他表弟方良和老婆过来玩遇见,二话不说就把俺娘俩带回他那。你说,那地方还是人住的地方吗?”吴鸣见过临时性工棚:“可能是临时的住处吧,所以大男人一起挤挤也很正常。”“不是,那是他们长期居住的地方,也还有拖家带口的。”黎敏说着有点难过:“他们一般是有人接到土木工程,就大家一起干,为了方便和省钱才长时间住在那地方。后来方良告诉他的老大,他老大把俺介绍给人家做保姆,没想到那主人挺仗义,知道玲玉上不起学,就帮她找了学校,还是孙浩兰老师亲自过来接她去学校呢。唉,还是顺德的好人多呀,就像你一样,要不那天没准我们就饿晕在路边都不一定。”
“遇上这种事,谁都会这么做。”吴鸣缅甸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他们现在活多不多?你老公还在那住?”黎敏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一大袋方便面微微地扬了扬:“听方良说,他和几个老乡都被抓起来了,好像是偷人家工厂的铜被抓。”黎敏有点语咽:“到顺德来,我都快两年了,他从来就没给过我一分钱,女儿上学虽然是免去一半学费,可还是要钱呀,还好俺那东家会先借钱给孩子读书,要不然怎么能够读完初中?”她说完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瞧瞧俺东家夫人肖琴,这都是她给俺的衣服,她人实在太好了。”
“她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出来打工了?”吴鸣见过很多未成年人进入工厂打工,就关心起她女儿李玲玉来:“她应该有十五岁了吧。”提起女儿黎敏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按俺们家乡的说法,虚岁应该是十六岁。自从到了顺德后,她像一根葱苗一样,巴拉巴拉一个劲地长个子。初中一毕业,前几个月就进工厂去打工,她弄了张假身份证,没有谁不相信她有二十岁。今天说好了陪我一起去勒流,没想到工厂临时要出货,那我只能一个人去。”她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挨着科龙的一个工厂道:“她就在那里面上班,还是俺东家介绍的。”
吴鸣本想把那女士烟点燃,看见七路公交车来了,就夹在耳朵上:“车来了。”黎敏也看了看:“没想到这里也是汇车点,八路车也来了,你还是留个电话给我吧,到时候好答谢您。”“不用了。”吴鸣摇摇头后,又自相矛盾道:“方良那有我的号码。”他说着就随着拥挤的人流挤上了七路公交车,也来不及挥手。黎敏也到对面去准备上八路公交车。
与黎敏相遇时天空好像起了晨雾,在到了容山山顶时,已是万里无云。吴鸣踩着黄泥砂石铺就的路面,一步一步登到了山顶。他远远地眺望容奇大桥和顺德糖厂,感觉那是人生的两个点,但都可以通往成功目标的去处。他想,如果从桥上过,那意味着需要一步步地向成功迈进。如果是凭空飞跃糖厂,那就是走索赔的路——快捷。他把黎敏给的烟从耳朵上取下点燃,吸一口又看看新建的市政府办公大楼,那似一个城堡一样,听说梁峰已是镇人大代表,或许那就是他事业的基点。这次能不能飞跃呢,他心里没底,只有满脑子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想想见了梁峰还是这么开口比较好。山顶是没任何建筑,只有些陈旧的坟墓隐藏在杂草丛中。看完这一面,想看另一面,都是些不知名的树挡住去路,他便慢慢地顺着路下山,就到了容山商场,见前面有几家手机店打出以旧换新的牌子,他进去其中的一家,鬼使神差地把三星手机掏出来给店主看:“我想换款蓝屏的,好发短信,需要加钱吗?”店主犹豫了老半天同意了:“唉,今天你是第一个顾客,我就是赔本也要把这单生意做了。”说完让吴鸣挑了款白色的LG,见吴鸣出了店门,店主心里美滋滋得不行,相当于LG又帮他赚了八百块。
出了店铺的吴鸣,感觉到该吃午饭了,便过马路到一家快餐店坐下,他要了份三块钱的快餐,正吃在兴头上见冯建民送一位客人出来,他猜想那应该就是他的药店,想等吃完饭去看看。没想到刚阁下筷子,刚换的手机铃声响了:“你今天准备过来吗?过来就到北大门,让门卫打电话给我,我立马就过去。”LG不是翻盖的,吴鸣看了看时间,懊悔上山花得时间太多,现在都快一点钟了。他决定先不去冯建民那,还是直接去樱花好,因为这两路公交车有时候要等半个钟都不止。想想既然是约好了,那还是早点到比较好。万一有时间多,还可以在附近走走。
到桂州中学溜达了几分钟,吴鸣准时到了樱花公司北大门,他远远地看见周爱军坐在里面,就挥了挥手过去,周爱军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来找梁峰?”吴鸣点点头笑了笑给他支烟。他忙挥手,像害怕瘟疫一样地辟着:“现在穷呀,老爸、老妈死于一场火灾,家里的房子也没了,哪还有钱吸烟呀,我和我老婆现在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说着露出两颗刚装的假牙,可能是太过低劣的缘故,两根白色的金属格外耀眼:“你等等,我给老大打个电话。”他说着就拨了分机号,没两句就挂了:“你等等吧,他很快就过来。”
吴鸣看着不远处的一号楼,见杨克新和卢文泉正在谈论着什么,他想过去打招呼,被周爱军连忙制止:“老大叮嘱别乱走,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会让我为难吧。”吴鸣想想也是个理,因为在樱花公司呆了那么久,公司对保安的要求也比较严,便看着窗外晴朗的阳光问:“你家里究竟出啥事了?”周爱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了口:“我们老家农村还是解放初期老式木屋房子,可能是老鼠作怪,咬烂了电线起火,又是在火灾高发的季节,我老爸、老妈可能是双抢太累,弟弟睡觉也太死,发生火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都葬身火海。”周爱军说着,掩饰不住内心的伤痛:“我六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也走了,还好我姐姐已经出嫁了,如果那时也在木屋,没准我就成了个孤家寡人。现在我和我老婆都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所以有些事还请你多多谅解。”周爱军见吴鸣想过去与两位台干打招呼,就哭诉似地告诉吴鸣别让他为难。吴鸣觉得房子着火,有点像他记忆中家里的房子着火相识似,只是没人受到伤害,也确实是件不幸中的万幸之事,可没有周爱军一家那么惨烈:死爹死娘,孩子都死光光。吴鸣听着,想想9。11以来工作难找,心里便同情万分起来。
岗亭没有多余的凳子,周爱军一步都没有挪过窝。吴鸣也感觉有点累,他穿着雪白的金利来衬衣和黑色西裤,也不管岗亭的玻璃和围栏脏不脏就背靠起来,背着容桂大道,看着二号楼和三号楼中间的正前方。他知道梁峰出来,必定是从这路上过来。他很想看看骄阳下梁峰迈步过来的肢势,是否越来越胖,步伐还是那么的洒脱?同时他脑海里也幻觉着他的样子。
“你就是吴鸣?”胡长松和小黄乒地把门推开,两人同时站在门口,堵住出口:“跟我们走一趟。”胡长松声音冷冷的,小黄把手铐拿出来,二话不说就给吴鸣双手铐上。吴鸣在幻觉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人“请”出了岗亭,向前些天刚刚新买的银灰色丰田越野车走去,周爱军很多次看着吴鸣继续回头张望的眼神,都羞愧得无地自容:好歹以前同事还是在一起喜欢看书的伴儿。
梁峰此时站在三号楼三楼板金组的窗户前看着楼下的一切,见吴鸣那副熊样,正思考如何把话说死,决不能让这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小人轻易逃脱,也让胡长松手里有确凿的证据能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他思忖:既然落到胡长松他手里,看来还是下班后再去派出所做指证人比较好,带上佘丸子等人,看看这薄情寡义的人是如何的狼狈。不过尽量不要惊动台湾佬,以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