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一个中秋佳节即将来临,南国的秋仲,昼夜温差不大,王彩明想着故乡这时已是冻桂花的时候,心就有种被寒意裹着似的难受:人说千里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八大喜事之一。可在顺德这块土地上,竟与故人的关系处得那么糟,真是件难以启齿、不可言传的事情,表面上虽无大恙,但骨子里却已是十足出卖朋友的奸人,想着过节前几天是星期天,特意借节日之名义,买了些东西去阿强和曾祥梅那探探,却被阿强给呛了个够,真是大元宝摆桌面——丢人。
“吴鸣每次辞工只在我这做短暂的逗留,当初他把你弄进樱花,离开后啥也没说,你们是同学,又是邻居,各种情况应比我还了解得多。这时他怎么样,我都还想问你呢。”阿强扫一眼门后边的礼物,恨不得扔出门去,但看着他讨好似的笑脸,还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决定奚落他一番,要他把东西拿走,以后少来打探吴鸣的下落。曾祥梅在旁边坐着,看王彩明那么急切的想知道吴鸣的下落就觉得不正常,但看着阿强在与他对峙就静观其变。
“我知道他在锡山公司高就,后来听同事说他离开了那之后,我什么也不知道。收到他在大良寄来的一封信,我给他父亲买了几罐心脏病的药后,对他的去向就一无所知。他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捉摸不透。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他,竟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地对我。”
“这是你的事,你若是来讨药钱,我马上给你。”曾祥梅听了后就真的去写字台抽屉里拿钱,王彩明见状忙双手推着抽屉。
阿强虽已十分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来意,并非是为送节,感谢刚到顺德来时给予的关照,其直接的目的就是想要知道吴鸣的下落,在事实不清楚的情况下,倒感觉到吴鸣沉默着他的去向是件好事。在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下,说话也就大不一样,不需要做任何做作:“吴鸣也不知怎么搞的,有时突然打个电话来,等你想打电话给他,哪知就是对方已关机来答复你。”阿强实话告诉他,脸上的表情令王彩明不得不信:“前些天他说要辞工过来,哪知第二天又说来不了,老板对他有了大改变,我还真担心他不再来我这了,辞了工也只在另外的朋友那或旅社里住着再找工,真令人担心死了,这个孬货。”
孬货二字是他们的家乡话,意思有褒贬不一的用法,主要看对方的语气。王彩明听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再探听下去的理由。既然是说他第二次辞工失败,被老板娘的泪水所打动,现在正在考验他的老板,不用说吴鸣也还是在一家公司呆着。既然在公司里呆着,看来就不会轻易坏梁峰的事,而影响他在樱花公司进钱的事。因此,当天回到公司,他立即向梁峰澄清了这事,并原本一字不变一字不漏地将阿强的话向梁峰报告。梁峰听了,根据近半个月毫无动静的势态分析,觉得还是认真提防好。虽说已与梁福立、陈光荣等人碰过头,已制定以不变应万变的计策来对付吴鸣,但吴鸣此时已置身于暗处,还是令他有点心神不宁。在为公司办广告之事,到电视台回来的路上,径直将公司的车,开到市新政府大楼后面,打了个电话给大舅子田光辉。唐秘书立即风风火火地接他上楼。梁峰看着装修豪华的市长办公室,终于想着富庶地区人民的公仆是怎样办公了。想想他在容桂人大临时的办公室,就有点汗颜。
“稀客,今个怎么这么闲,有什么事家里说,与阿静过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她现在已是有级别的烹饪师了呢。”田光辉虽然正在为李长斌的事情焦头烂额,但还是温文尔雅地拉着家常,知道妹夫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以拉家常的方式等待着梁峰的请求,这是梁福立给他安排的第一个小节行动,先在田光辉脑子里印下个事儿,若真的吴鸣要乱来,就可以恶人先告状,让田光辉再次打电话告诉办案单位,交代事情该怎么处置。堂堂的一市之长,对这种芝麻小事也过问,可见定是件无中生有的事儿,这样办案单位也会酌情考虑处理结果。
“其实我也很想去尝尝嫂子的厨艺,可公司里的大小事儿总缠着脱离不掉。等我有时间,阿静又脱不开身,这样吧,你中秋节有没有空闲,不如到我那去坐坐?梁福立、陈光荣他们都想见见你。”梁峰扯着扯着就往他要办的正事上扯来:“他们做樱花公司柴油使用的中间商,没想有位员工要敲诈勒索他们,说柴油是走私舶来品的红油,还说我与他们联手短斤少两。那人经常打电话骚扰不休,令人好不生烦。”
“你去年这个时候好像提过这事?”田光辉对妹夫的事记忆犹新:“廖局长没帮你办?”他嘴上说着,心里却还惦记李琳娜这时不知又在打搅哪位朋友,使尽浑身法术为弟弟的事奔波。
“办了,可那人滑得紧,找不到踪迹。”梁峰显出被害者的凄楚:“他经常打电话,还发信息说要我们十万块呢,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团乱麻,我们呢也不知理不理睬他好。”
“这样吧,我再打电话给廖局长,他管辖着那片区域,叫他留个心眼。你呢,也将能作为证据的东西报给他,我想他会尽力的。”田光辉说着,电话铃响了。在办公桌上抄起电话,是关于市建报告的,就与市建办公室主任谈论起来。一时住不了嘴,很快十几分钟就过去。
梁峰见他忙着,就小声贴得很近地说了声:“哥,我走了。你忙,那事别搁太久。”梁峰说着见田光辉点了点头,一手示意他坐下,但见梁峰执意要走,就按了下秘书服务器,当梁峰跨出门槛的第一步,唐秘书就迎了上来,直送他下楼,目送他开车离开市政府办公大楼。
当车驶上容奇大桥时,不知什么缘故已塞车起来。梁峰想着与梁福立、陈光荣等人协商的第一计划已经落实,紧张的心情也就松了许多。十几分钟后交通终于通畅,车开到前面一看,原来是一辆小型农用车撞了辆摩托车,摩托车又撞了两辆自行车,地上留着两摊殷红的血渍,一清洁女工正用水在泼洒清洗着,看来是交通部门已取证过了。
梁峰握着方向盘,当车右转弯下滑到容山商场时,想想中秋节到了,该给台湾人一些甜头,便将车开进商场背后的停车场,觉得可多买几份,有车这样拿进公司也隐秘得多。如果说什么理由的话,就说是庆贺他在樱花公司上班三周年的意思,同时感谢公司领导对他的栽培,在这三年来给予的鼓励和工作上切实的支持。
中秋节前的容山商场,因场地和吸引顾客的需要,节日的主导商品都在大门外一字摆开,明码标价。梁峰没走进商场大门在外面拥挤的摊位前就选了几个柳编的花篮,篮内月饼水果,全用薄膜封闭,外观精美异常,因款式不同价格亦有所不同,都是以吉利的数字为价格的尾数。梁峰思忖好:卢文泉副经理一个,杨克新一个,张正昌一个,游武昌一个,四个合计已逾千元。由于提不了就由两位商场的小姐帮送到车上,梁峰顺便问了问二位小姐,有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项目。小姐告诉他有,只要出钱,就是送去北京也有人干。梁峰听了真叹谓现代服务行业的精细,心想如果是行贿那都可不由本人亲自出面,可见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做法。梁峰又问了问她们,如果将四个水果篮送到樱花公司,按发件人领取,收费多少,小姐告诉他只需四十块,又问他要不要帮送去,梁峰想了想,摇头笑笑,说声算了就开车往容奇大道而去。
南环酒店坐落在容奇大道始端,地理位置处在容器这块繁华地带的正中段,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是一个很耀眼的闪亮点,算是改革前沿杰作的代表,但随着后来大批建筑的崛起,渐渐地就将它在人们的视线里隐匿起来。但容桂人都不会忘记它曾经有过的辉煌,特别是梁峰这种年纪的人,对它的印象则更深、更具有幻想。因为那时他是正处一个幻想型年龄阶段的人,对四周迅捷发展所带来的新生事物都有种好奇的想法,希望探试那里面的一切。在记忆中,听人有声有色描述里面的一切,所以就成了一种梦。当他有能力去实现童年梦想的时候,这个世界已将南环酒店搁在了历史的舞台上。但顺德绝不会遗忘它所作出的贡献和曾经一时的辉煌,它也算是见证了顺德撤县改市、容桂合并、工业的崛起、城市的繁华以及许多人,人生沉浮的一切。确实,容桂人民不会忘记它,虽然岁月渐逝剥去了他外表的容颜,但内部的装饰已进行了几次革新升级,所以在虽不起眼中,还有它存在的实有经济价值。依然有灯红酒绿的男女进出,商人游人驻足,而构成它有生有息的一面。
梁峰开车到到榕树转盘红绿灯路口处,正遇红灯,时值上午十一点钟左右。突然,在他的左前方不远处,从高空中有位长发飘然、身着睡衣的女子仙女下凡似地直坠而下。梁峰同时也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顺德。接着就传来阵沉闷的响声,如地狱之门开启传来的一般,令梁峰在车上也感觉到脚下抖了一抖,心悚得紧。
出事了,这是梁峰迅速反应后第一个念头,他与前面车辆和后面车辆的司机都不约而同下车急速地朝女人躺着的地方奔去,离女人很近的行人刹时就围成了个圈子。大榕树下休闲娱乐的男女老幼,都捡钱似地朝那圈子拥去。当梁峰挤进去时,女人仰躺着,手指抽搐地动着,双眼正半睁半闭地注视着他,似认识到一救星一样,目光中充满了哀求之意。
一张五官端正、美丽姣好的面容,不知是恐惧还是内脏受击,脸上已泛着铁青色。当梁峰蹲下仔细辨认时,女人张了张嘴,弱弱道:“救我,顺德……顺德,救我……”如此重复中,嘴角和鼻孔里就溢出清淡的血水,很快就将一张美丽的脸庞涂抹得一塌糊涂。
旁边有人打电话报警,三分钟后便有110的警察过来。交警也正吃力地命令车辆各行其道,容奇医院离事故地只有二百米远,几位年轻力壮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急促过来,将仰躺着的女人小心地抬上担架。
梁峰看着女人嘴唇挪动:流出的血水已充满气泡,在微弱的吞吐中,一个个泡沫破裂,如她仍旧在呼唤顺德救我、救我顺德一样,令梁峰在临近正午的阳光下毛骨悚然:对了,是她!是曾在松下公司的同事,研发室里的那个文员,湖北女孩,****!由于车在路上搁着,交警发出最后通牒,他看着担架的远去,才跨进他开的海南马自达,满脑子又回到从前曾与她相处、与她嬉笑、差点被她泡上的情景。
回到公司,梁峰将车泊好,下车时才发现少了两个水果花篮,想想可能是停车时被人窃去,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表,离下班时间不远,就打电话给卢文泉,让他过来提了两个水果花篮。梁峰声明:他一篮,杨克新一篮。
中午,知道田晓静不在家,他到老屋那吃饭,梁母见他神色不佳,就问他。他把上午遇见前同事****跳楼的事说了一回。梁母便吃惊地用符水、香烛为他驱惊。梁峰不信鬼神,为了不使母亲生气,就草草地呆了呆。然后开车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午睡,他觉得昨晚与田晓静做事时间长了点,影响了休息。当头一落到大沙发扶手上时,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天很蓝很蓝,湛蓝的颜色梁峰触手可及。在形似市政府办公大楼的天台,吴鸣跪在那求饶,浑身哆嗦发抖、冷汗淋漓。天空中一架巨大的播音747客机机翅平平地扫过大楼边缘,在扫过的刹那,陈光荣、梁福立和胡长松腾地从机翅上跳了下来,吴鸣见了抖得更加厉害。三人二话不说,就将他提了起来往楼下扔去,吴鸣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忽闪,那扔下去的不是吴鸣,而是梁峰。梁峰手舞足蹈,狠命地想抓住什么,以阻止下坠的势态。忽闪,又在悬崖山涧之中下坠,梁峰心想有棵巨大的树或高高厚厚的草垫子垫着,这样掉下去就不会伤着。坠着坠着,却怎么也出落不到地面,突然看见吴鸣伸直着手,像鸟儿一样在飞翔。梁峰也学着他的样子,真的下坠的速度就慢了许多。后来竟又飘了起来,吴鸣飘得更高,在口袋里掏出石子狠命地往下砸。石子呼啸着从梁峰的身边擦过,左躲右闪,闪来闪去,突然一颗硕大的石头,往梁峰头上砸来,梁峰头一沉,竟又躺在南环酒店的大门口,正与****头对着头、四眼相望,和****一样血水也在直往嘴外涌,想抑制住,却怎么也止不了。吴鸣忽地又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尖笑着,声音十分刺耳,直划破正午夜寂静的大街,梁峰想向路人求救,侧脸一看,人无踪影,就连从身边滑过的七路公共汽车也空无一人,再转回头,****已能说话了,她不是说,而是唱,仍是那一句:顺德,救我!救我,顺德!凄凉的声音中,梁峰觉得上空一块巨大的阴影直压下来。石头!是石头!!梁峰看得真切,吴鸣正抓着石头的一角,狠狠使劲地砸来,惊恐中,梁峰伸手一把抱住****,觉得她两个奶子贴着十分舒畅,下面竟又****想要进入她的玉门。突然吴鸣尖叫着一声:梁峰。梁峰回头一看,巨大的石块已触及眉毛,不由得大叫一声,惊恐万状地坐起。
梁峰一手抹了抹口水,一手仍抱着个枕头,手机的闹钟还在嘀嘀嘀地狂叫着。他看了看墙正中的挂钟: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