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仲秋,不像北方的仲秋那样神秘异常,常常来点雨夹冰雹的太阳雨,或一阵秋风一阵凉,或晴空万里的晚上不盖棉被就会被冻醒。早晚温差巨大,让突然间过去的南方人,就像沉浸在南国的仲冬一样寒冷难耐,完全没有南国仲秋的韵味——清爽怡人。李琳娜由北京直达广州,太阳还没有落下地平线,白云机场的灯光全都亮起时,她坐进了田光辉派来的黑色宾利小轿车出了机场,在快到大良时司机问回家还是去单位,李琳娜毫不犹豫地要求回家,不像以前那样,哪怕是快到凌晨也必须到单位打个转后才回家。她这次出差回来感觉到身体非常不适,总喷嚏不断,像重感冒患者一样,头昏脑胀得厉害。她回到家里见辛然不在,就越发觉得不适应,好在中山黄埔镇陈光荣的侄女陈璟孡能够像辛然一样,把家里料理得有模有样、干干净净,但心里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老田,辛然怎么说走就走,她最起码也要等我回来吧。”躺在床上的李琳娜,本来想叫陈璟孡倒杯水,但感觉不习惯,就催促田光辉去倒水,她见田光辉倒水进来就埋汰道:“辛然在多好,这还用得着你去吗?”
“这样不是更加能够体现我对你的关爱么。”田光辉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堆满了弥勒佛一样的笑:“人家家里有急事,回老家去不再过来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又没有跟她签合同,难道还死缠烂打不成?”田光辉看着李琳娜吃了感冒药,接过水杯轻言细语道:“我觉得璟孡这孩子挺不错,大辛然两岁就是不一样,成熟稳重得多,加上她夹有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往后你带她出门不是也方便得多,最起码她还是一位本地的姑娘,粤语不成问题,又是熟人介绍,那不是放心得多么?”田光辉想把是梁福立介绍过来的事告诉李琳娜,见她脸部表情十分难看,就忍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感觉头上越来越烫,赶紧拿温度计来。”李琳娜声音急促,感觉到呼吸困难,头晕脑胀好像随时闭上眼睛,就永远不会再睁开:“我们的也也,也不知是不是感冒了,昨天晚上她老缠着要和我在国安宾馆一起睡觉,半夜里被子落在地上,我们两人都被冻醒。唉,都成年人了,怎么就那么不会照顾好自己,还大学生呢,真是的。”她说着伸手向田光辉要温度计。
“别量了,还是直接去医院吧,连日来听说有什么非典传播,弄得人心惶惶,国家也正为这事头痛,正在组织相关部门大力进行调查病因,研究最佳的治疗方案。”田光辉说着忽地感觉到可怕起来:“还是打于院长电话吧,让他派人到家里来看看,也省得来回颠簸。”李琳娜听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田光辉知道她肯定是以沉默应承了他,毕竟夫妻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心思自然清楚不过。他告诉唐秘书没十分钟后,两位值班医生很快就赶到,经过仔细检查,两位医生决定叫了辆救护车把李琳娜送进了大良人民医院,陈璟孡像亲生女儿不离左右地看护起来。经过严密细致的检查,李琳娜并非是非典,而确实只是一般的感冒引起的咽炎,炎症引发高烧,众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虚惊一场。李琳娜打吊针时,田光辉和唐秘书就各自先行回家,因为明天有个重要会议要召开,佛山那边的头头脑脑都会到这边来,两人得抓紧时间赶紧回家休息。
李长斌依旧在努力地工作。唐元标和冯磊被捕的事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知道是成都那边的混混出卖了白敏,这么快才引来他两人的被捕。冯磊出事的当天晚上,没十分钟李长斌就告诉徐曼丽赶紧离开顺德,到其他地方去避避风头。徐曼丽二话不说把电话卡从手机里拆下,把昨天刚刚买的新卡装上,连租房子的押金和一些贵重物品都不要,只捡了几件换洗衣服,连夜打的去深圳罗湖。在经过广州时,她在柜员机里取了几万块钱,她担心在深圳取钱,会被警察发现她的行踪。到了深圳罗湖她用假身份证住进宾馆,计划慢慢与程俊英和萧红英联系。看来一定要将顺德在记忆里彻底遗忘,生命中余下的时光才能安安静静地度过。她本来还想多赚点钱,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摆到了眼前,不得不把顺德搁浅在记忆里,只做永久珍藏。
李长斌那天晚上打过徐曼丽的电话后,就不知她的去向。第二天他想问问梁锋,没想到梁峰说姐姐生病了,他胡乱地买了些水果和姐姐爱吃的点心。打李琳娜的电话,知道姐姐还在大良人民医院急诊室就急急地赶去。过了容奇大桥,他知道今天有佛山市的公仆们过来开会,就想顺便去看看。他开着乳白色丰田在快赶到市政府大楼前,突然被几辆警车前后左右地堵在了中间,徐勇强和柳志荣过去把车门打开,请他出来,迅疾就被几名便衣带进了囚车,徐勇强和柳志荣开着他的乳白色丰田车,尾随着其他车辆往佛山市公安局奔去。佛山市公安局李长斌只去过两次,那是撤市改区后学习交流经验和上报编制时去过,没想到第三次进去,却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很快就被带到审讯室接受长时间的审讯。
孙武、童年耀和他们手下二十几名小弟也是在同一时间落网。他们在细滘被抓到大良公安分局,用了大半天时间做详细的笔录后,就直接送进勒流看守所。一时间,看守所一所几乎每个仓都有与李长斌有瓜葛的人员在羁押着。冯磊透过风窗口一个拇指大小的瞳孔,看着外面的孙武和童年耀两人被隔壁的李管教分别带进二十六仓和二十四仓,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都说多行不义终自毙,看来一条绳上的蚂蚱们,这回没有谁能够安稳得下来,都会葬送在被顺德遗忘的记忆里。该死,怎么不早点脱身?离开这趟浑水?哪怕是做个小混混也比现在的处境好啊!他沉沉地想起冯建民来。
“老武,孙武,你没事吧?”廖管教带羁押人员欧阳锦辉去看病后,武警的脚步也没在天窗前来回走动时,冯磊用脚在二十七仓的水泥墙壁上咚咚地踢着,仰起脖子朝风仓顶上的钢筋网格吼叫:“我是阿磊呀。”连续叫了两次,十几秒后他就听到了隔壁二十六仓回音:“你和标哥也来了?这回麻烦了。”声音像古墓里传出一样,嗡嗡的回音不断。两个仓的羁押人员,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听两人的对话,因为其他羁押人员只要是同伙在隔壁,他们一般都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所以在有人互通信息时,他们都特别配合:“没事,有我们斌哥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没准这时候正在为我们打通关节呢。”
“白敏也进来了,你一定要死咬着不松口,才有活路,看看今天有没有拘留的出去,让他们带个口信,要你老爸赶紧送钱进来,要不日子好难过,我刚刚借了人家新的牙膏牙刷毛巾,得赶紧买回来还人家。”
“老武,你也看看你的仓里今天有没有拘留的人出去,多带个口信,安全些。我老爸一定会快速送钱进来,也好托人帮帮忙。”两人用四川的家乡话交流着,其他人则像听戏文一样任由两人叫了好几分钟。在看见天窗武警的解放鞋和带黄布条的绿军裤时,他才住嘴。因为同仓的番禺仔伍涛辉昨天告诉他:被武警抓住告诉管教,保证让你戴半个钟‘飞机铐’。前几天就有一个广西**毛,叫了没两声,就被戴了二十分钟‘飞机铐’,前十分钟还咬牙忍过去了,后十分钟后就哭爹叫娘,还眼泪汪汪的像个小屁孩。”他说着看了看莫正奇,冯磊知道番禺仔是在说他,就笑笑地点了点头:“犯啥事进来?”
“和几个老乡看隔壁工厂的人不顺眼就打了他们一顿,拿了他们几块钱去吃宵夜,没想到他们报警硬说我们是抢劫了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进来了。”莫正奇摇晃着长长扁扁的脑壳,一排雪白的牙齿看起来非常的秀气,像古时候石狮张开的嘴巴一样,两个虎牙特别的长:“磊哥,那天刚好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爸妈在老家还打电话问我生日怎么过,我挺高兴地告诉老爸老妈:正和同时出来到顺德,也就是我们同村的五个伙伴正在庆祝呢。可惜,放下电话警察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磊哥,你说我冤不冤枉?真是比窦娥还冤。”
番禺仔上前冷不丁地扇了他一记耳光:“窦你老母!**毛,就你一人是无辜的?爬进人家的女宿舍进行偷窃,翻箱倒柜才找出几块钱,被人追赶又逞强打人,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这回该学乖了吧。”莫正奇幸幸地避开番禺仔,站到冯磊的身边。他知道番禺仔说的是实话,也知道他不敢动冯磊,虽然他是仓长,但整个仓,要说真正的老大应该是欧阳锦辉。欧阳锦辉只是看在他是梁福立的马仔,也不想多事,所以廖管教要欧阳锦辉做仓长他不干,便推荐了番禺仔。当然廖管教可不敢随便得罪欧阳锦辉,因为他一进看守所,他妻子就给他的账目上填充了一百万!这是二十七仓人尽皆知的。他这次出去说是说看病,但实际上是由廖管教看着在一个较大的空间里溜达,两人聊着天。欧阳锦辉铺位的头顶上像一个长长的货柜,摆了六七个人的铺位,虽然看守所禁止吸烟,但他好几条中华烟和其他名烟就露露地搁在顶上,武警们也知道他是有来头的,时不时会停下脚步,辉哥辉哥地聊上几句天。也难怪冯磊进来的当天就知道:看守所所长都恨不能叫他做爹呢。冯磊进来做身份记录时提起了李长斌,欧阳锦辉点点头,挥了挥手,冯磊很快就被安排在第三个铺位睡觉,不用打地铺或睡在茅坑旁边。也就是说在五十八个人的整个仓,除了欧阳锦辉和番禺仔,冯磊应该是排在地三位。冯磊虽然和其他人一样,经过一丝不挂的体检拍照进来,那天的确身上的现金也不多,但进到二十七仓,生活日用品一点也不缺,因为欧阳锦辉知道他是李长斌的马仔,便允许他随时可在货柜上拿东西。欧阳锦辉也明白,冯磊用不了多久,也有钱到账上。所以在每天早上早餐和晚上宵夜泡方便面时,冯磊就多拿一包给莫正奇,莫正奇也就不用再看着别人吃早餐或宵夜而流口水。不过他心里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方便面,所以莫正奇就料理起冯磊的生活起居:洗饭兜、衣服、底裤,整理内物,充当起冯磊的马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