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魏德海与冯道扬夫妇发生争执的事,吴鸣考虑魏德海代表着公司保安队,经过了解事实,他确系有点霸道的行径,与许多员工反映的情况属实。但曹铮曹副总的立场是站在保安对这边,冯道扬夫妇虽言语不干不净,可确实是由魏德海所引起。为了双方都不得罪,吴鸣采取了软处理。将双方当事人都召集到人事部办公室边上的小型会议室里,吴鸣叫来阳东香做笔记。一边听着双方的辩解之后一锤定音:“双方都有过错,我想大家打工挣点钱也不容易,给你们都记个小过,谁也不乐意是吧。”吴鸣问魏德海和当天值班的保安以及冯道扬夫妇:“人说一个碗儿碰不响,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聚集在锡山公司谋生。低头不见抬头见,我看昨天你们发生的事大家就别再扯淡,双方还是握手言和吧。我处理的意见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意见请向曹副总反应。如果说我处理的不当,愿负这个责任。”
吴鸣把话说得很死,会议室安静了片刻。冯道扬夫妇先站起来向两位保安伸手:“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晚上没事到我家来喝酒。”话语中充满着山东人豪爽的气息,他想在锡山公司呆着,往后与保安打交道的机会还多,于是在握手时显得很热情。这种热情让魏德海不得不接受,但心里接受了也觉得窝囊。按说公司历来保安与员工发生的争执,只要闹到人事部,没有不被处理的。而且被处理的绝对是员工,因为谁也不敢违背曹铮曹副总的旨意。保安是公司的守护神,公司的安全系在他们身上。即使有些小小的过失也应该获得原谅,但他没想到在今年三月份上旬,也就是吴鸣进公司前不久,发生了两宗当值保安串通外人联手盗窃公司生产废铝的事件,曹铮才对保安有了看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将公司保安素质提高,特意到网上招聘了位陆军陆战队转业到地方上的营长——梁建辉来担任锡山公司一百多号保安的总队长。梁建辉上任则使用他的管理手段,对公司保安进行大换血!所以当魏德海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服从吴鸣这样的处理结果时,还是脸上堆着笑:“谢谢吴主任,我非常满意你的处理结果。”
当吴鸣站起身听着这话时,一时也辨不出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处于讽刺。在冯道扬夫妇非常高兴地拿回了厂牌,丢下句“锡山公司管理有救了”的话后,便紧随几步跟在魏德海身边:“魏班长,我这么处理你也别怨我。以前曹副总那么器重你们,但你们中的一些败类给你们抹了黑,所以今天我这么处理你不会见怪吧!”吴鸣也渐渐摸懂了高层管理的一些诀窍,打人脸上一下,还得伸手去摸摸,让对方哭笑不得之后,还认为你是个大好人:“按说是该给他们夫妇一些处罚,但要考虑员工的情绪,现在你也知道,我与江庭珍到锡山公司来是做什么的。其实员工对你们平时的行为是有很多的看法和不满。你们那现任的总大队长梁建辉,不是在整顿保安秩序,进行大换血吗?所以我不想把你们发生争执的事闹得太大,给梁大队长留下个坏印象,对你也不利。”
魏德海听了心里空荡荡地觉着吴鸣是为了他好,未了心诚口服地对吴鸣说出心里话:“我可没这么想过,谢谢吴主任提醒。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吴鸣听了嘴巴上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点点头,令对方有个模棱两可的概念,是与否那只有对方去猜测好了。
吴鸣进入锡山公司不久,除了常强夫妇知道他已任人事主任外,现代集团过去大多数同事已知道:电热水器的普通管理者已进入锡山公司高层管理层去了,掌握着员工们的生杀大权,且有招聘与辞退的实权。于是纷纷讨好的电话和正面的邀请都不期而至,令吴鸣目不暇接中又有了几分快乐与压抑。
“老同学,你也真保守,换了手机号码也不告诉一声,害我老一阵子打你电话都是听了句‘对不起,对方已关机!’的话儿。我还以为你已被蒸发出顺德了呢。做了人事总管就不理睬人了是不是?”王彩明通过阿强知道吴鸣已换了手机号码,一接通便婆三婆四起来。毕竟是同学邻居一场,他全然不顾及吴鸣,也知道他不会在乎他那酸溜溜的话很快就会回敬过来。
“都啥年代了,还用那落伍的136充值卡?那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在通讯业发达的顺德,还是扔了吧。”吴鸣只口不提他的升迁,也只顾着贫嘴取乐:“你也该是位款爷了吧。每月的‘肥水’那么足,也该换换了。就像你换女人那样,一点也不为难,对吧?”吴鸣说话大声大气,这是他与王彩明惯用的口吻:“听说你又泡了位四川妞,你小子真会享受人生呵。”吴鸣在与罗国庆联系时知道了他与席景玲之间的故事。
“哪能呢?只是为了解决性生活,不过已是昨天的故事罢了。”吴鸣听电话那头王彩明的声音虚虚的就似有什么请求似的。“我很想离开樱花公司,我的大主任,有什么位置给我蹲蹲?”王彩明的声音十分坦然,在吴鸣面前没什么需要掩饰。
“蹲蹲?上厕所呀?你就别来我这占着茅坑不拉屎好了。有樱花公司那么好的茅厕给你蹲着就算你的造化了。”吴鸣笑他说,为了使王彩明死了这份心,就丢给他一大串大道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三十五岁了吧,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在招聘员工时,将用人的年龄定在三十五岁以下。我所在的公司也一样,目前全国各地的人才市场上出现一种‘三十五岁现象’你知道吗?”
“三十五岁怎么了?三十五岁以上的人也有他的自身优势嘛。”王彩明辩驳着,语气中明显已透露出无奈,但又不得不为他这个年龄的人辩护:“他们积累了失败或成功的经验,理解力、办事能力、为人处事的能力比较成熟;他们比较踏实,更有责任心,他们对个人价值的定位更准确,对待遇的期望会更合理一些。”王彩明再说他们他们时,有种恨不能就说我们我们的感觉。确切点说他是在说自己:“‘三十五岁现象’的出现,只不过是用人单位和一个社会化的问题而已。”
“没错,三十五岁的现象就这么回事。你也知道什么叫做现象对吧?现象一词在词典里的解释,即事物在发展、变化中所表现的外部的形态和联系。”吴鸣卖弄道:“辩证地看,作为社会范畴的‘三十五岁现象’的出现,是对过剩的劳动力市场的一种挑剔,造成了人力资源不当配置和严重浪费。同时,年龄限制实际上是一种妨碍效率和公平的主观偏见。根据当今通行的国际标准,大多数国家都把‘青年’的概念界定为不超过四十五岁,而三十五岁距离‘青年’的最高年限还差十年呢!”
“得了得了,没想到你我之间放屁还一套一套的。我看这个顺德又会增加贫穷、犯罪、贫富差距和城市病态等等社会问题,你说是不是?”王彩明直截了当着,猜想吴鸣是想用“三十五岁现象”来拒绝他跳槽的理由。因为当王彩明说完这话时,吴鸣的话已十分明朗:“人生难得几次搏,这次我好赖有了个机会,你总不会为了跳槽而把我的饭碗给砸了吧。如果你真的想到锡山公司来,我没意见,但他们可以找到拒绝你的理由。不说你因为年龄问题,而说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要知道每家公司招聘人员都会从自身的经济利益出发来选择求职者,你总不会想从一千三的工资掉到八百块吧。”吴鸣话音一落,老半天没听见听筒里的声音。大声吼叫了几次也没反应,才知道王彩明不知何时把电话给挂断了。
吴鸣在接到众多的电话中,他最爱听潘哥的声音。音质甜甜纯纯的,总让他回味无穷。潘哥还似没长大似的老爱在他面前撒撒娇,说说她目前的生活状况和令她值得回忆的事。吴鸣每每听着就会开心地大声笑笑,用来证明他是快乐的,是很喜欢与她沟通的。
“老顽童,你上次教的方法挺灵验的,我每天上班都保持着第一天上班时的心情。嗨,现在已混到了班长之职呢。”吴鸣一看手机上闪着的号码就知道是潘莉在广西南宁地处五一东路10-8号的中国联通营业厅打来的,而且知道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比较妥当。比如说单号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双号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三点,都是潘哥在上班的时间。接电话的人一定会是潘哥,于是每次通话的第一句便爱模仿她的声音:“喂,您好!中国联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吴鸣学着潘莉每一次接到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除第一次被吴鸣给蒙了之外,以后一接电话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是吴鸣打过来的。未曾开口说话,笑声便先传给了对方,拉开两人每次聊天不下半小时的序幕:“老顽童,听说你升了,爬得挺高的,有没有感觉到高处不胜寒呐?”潘哥说话时总爱笑笑他:“欢不欢迎我去你那打工?老顽童,别不好意思嘛,是哥们就直说。成也罢,不成也罢,我不会怪你的。谁让我们是好哥们儿呢?”
吴鸣听她把话说的明明显显,也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避重就轻:“没有的事,你所在的城市消费怎么样?与顺德相比,你的工资应是处于中上游水平对吧?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哟。”吴鸣的话又在警醒她控制消费。她听了自然依旧是笑笑的,为了不再让吴鸣纠缠不清这个问题,就又撒起娇来或把现实的问题抛给吴鸣去解:“真烦人,上班像坐牢一样。为了生存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生活。”
吴鸣听了,就知道她心里在闹情绪,便针对自由二字冲她来一段高调,以解她的闷气:“一个人的一切都可以被剥夺,唯独有一样东西无法被剥夺,那就是自由——在任何条件下选择精神的自由,就算你在单独独处一个空间时,只要你有所想,有所为就不会觉得无聊,只注意时间的跳动。要知道,那是在扼杀你年轻的生命!”吴鸣说着听对方唯唯诺诺就知道在认真而又细心地听着。八成只差没用笔在记录。吴鸣越说口才越好,满脑子莫名其妙地会冒出许多的话来,或许是与他平时看书较多有关。在潘哥听来,竟有点儿散文的美:“心灵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可以把一朵花变成一个花园,也可以把一滴水变成一股清泉。只要对你所做的事情是毫不抱怨地接受、承担、分享。我想,又哪来的忧伤苦闷呢?你知道鲁迅笔下的阿Q吗?精神胜利法是何等的重要。在上班闷呆着实在无聊时,不晃想想别的事情,一定要想开心的事情或弄套成人高考书籍看看。这样对你绝对有益,如果无益的话,请到保险公司去投保好了。”吴鸣说着说着就玩笑起来,于是两人就会东南西北不着边际地瞎吹,直吹得云里雾里打转。在末了,还是会回到现实中来:“近来还好吗?下次别忘了再打电话来聊聊哟。”
吴鸣每次给潘哥通了电话,心情就会舒畅许多。在与现代集团的同事交往中,除了陆城、雷振鸣、刘大海、张杏梅外,也会打电话给阿来,了解他在中山东风的情况。阿来则会直言不讳地告诉吴鸣,生活条件好、领导注重、关心及时、每天都有一顿酒。厂子虽然偏僻些,没有顺德北滘的繁华,但业余生活丰富多彩,除有线电视牵到了房间外,还不时会找人来陪着玩:“领导挺注意我的生活,国宝似的供养着。真如粥锅里掉进了肉锅里——没得比。”当阿来告诉吴鸣这些时,也会问问吴鸣的近况,吴鸣要么不说,要么就丢一句话给他算是最好的解释:“我嘛,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没两样!”阿来也不追问,可见他这人实在得可人。
吴鸣对阿来的情况,有时在与陆城的交往中会得到证实。“阿来发了,胖的跟熊猫似的,找了位女朋友是老板娘的一个堂妹,还是新老板为他介绍的呢。”吴鸣听了其实心里明白,那是在讨好阿来。只要阿来这关一过,公司生产的东西,便可流入现代集团后经过装配,就成了美的集团的产品,财源自然滚滚而来。可见阿来对他公司的重要性,不拉拢他简直等于自杀。
雷振鸣和刘大海同是青海西宁人,两人举步维艰地进入现代集团已有几个年头,加上北方人特有的厚道,所以吴鸣最喜欢和他俩交往。进了锡山公司工作,只要在周末没事,就会跨过马路去309室转转,同雷振鸣唠嗑。唠嗑是骡子的家乡话,意思是聊天。周末里刘大海一般不在,他要去北滘村头看看小舅子是不是找到了工作。当然,吴鸣也在为他工作的事操心。等旺季一来,准备让他到锡山。与雷振鸣聊天,吴鸣会很随意地自个儿吸着烟:“骡子,我想写篇散文,以你的名字阿鸣为题,不会见怪吧。”
雷振鸣听了就会淡淡地笑道:“我们之间还分谁跟谁呢?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就是把我给卖了,我也乐意给你数钞票。”接着雷振鸣便会把作为青海省象征的青海湖描述给吴鸣。因为刘大海在湖边出生,雷振鸣也与青海湖有不解的情愫:“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的一颗眼泪。”吴鸣爱吸烟,雷振鸣就嗑着瓜子:“青海湖,古称‘西海’。蒙古语称‘库库诺尔’,藏语叫‘错温布’意思是‘青蓝色的海’。”雷振鸣散文似地说着故乡青海湖的美丽。有时连电视里的节目也进入不了吴鸣的思维,只觉着他的话就是篇散文,加上电视里的音乐似正配着的音呢,令吴鸣对青海有了一种神往。随着他对青海湖的描述,打工者业余的时间就已分秒地消逝,不经意一个晚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青海湖浩瀚缥缈,波澜壮阔,像一盏巨大的翡翠嵌在高山和草原之间,是大自然赐予青海高原的一面湖水。她地处青藏高原的东北部,湖的四周被巍巍高山所环抱,北面是崇宏壮丽的大通山,西面是峥嵘差峨的桂皮山,东面是巍峨雄伟的明山,南面是逶迤绵延的青海南山。我小时候就是在南山度过的。”雷振鸣说:“湖东岸有两个子湖。一个孕海是咸水,一个耳海是淡水。我与海子哥同到顺德来之前,就在两水相交处发过誓: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才结婚!哪知海子哥经不起女色的诱惑,先有了儿子,把我却抛在这里独守空房。顺德待我也真不公平。”
“与小靓仔关系处得怎么样了?李芬人不错,虽有点男孩子气质,没准将来还是位女强人呢。”吴鸣听他说起婚姻,就问他与自己老乡的关系进展的情况。
“她说话很冲人,在外人面前从来不给我脸面,难以接受啊。”雷振鸣说着就会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证明他的话,从而让吴鸣感觉到自己老乡的不是。再聊了许久之后,吴鸣找不出安慰他的话,想想母亲节到了,就告诉骡子在节日那天准时给母亲去个电话问候一下,以尽做儿子的孝道。“中国人的节日越来越多。连外国人的节日在中国也流行起来,不过也好,那是能与亲情加强联系的一种方式,何乐而不为呢?”
吴鸣给雷振鸣说这些时,已想过了打电话告诉女儿吴恬,在节日那天要她向张琳说声:“母亲节快乐!”但真的到了那天,吴鸣却又忘了。事后想想女儿是不是会记得,才记起这里是顺德,在故乡没准还不流行母亲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