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于1899年(光绪25年),当时名称为城西方便所的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坐落于盘福路一号。三楼急救重症监护室里,几天几夜下来,毛女人几乎是瘦了一大圈。她坐在圆蓝色朔料板凳上,看着仪器参数的平稳和吊针瓶里的液体静静地滴落,感觉到那一滴滴的液体就是老公生命的延续。几天来,她晚上困得实在不行就卷曲在李应龙的脚下,拉扯一点点被子角,搭在肚子上。因为这月份到了午夜后,还是会让人感到凉丝丝的;白天她始终握着李应龙没有输液的手,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公赶紧苏醒过来。有时候就把脸贴在他的手背,她听老人家讲过,昏迷中的人,如果在有亲人的体温在呵护,会更快地醒过来。
李应龙仰躺着,脑海里像看完了部电视剧一样,细细地回味着二十八个春秋和伤口疼痛的来由。他感觉右手暖暖的,便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妻子披头散发,好想去抚摸一下,却又动弹不了:“斌崽、斌崽”。他呻躙儿子的小名后就斜着眼睛缓缓地看着窗外的金融大厦和楼顶上的蓝天白云,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但心里明白是在医院无疑。然后,他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鲜花和写字台上一大堆的营养品,心里庆幸还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那真是件阿弥陀佛的事。想想一时的鲁莽,真后悔不应该那么冲动地去抱那小偷。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病重的父亲还需要自己回去照顾,没想到自己却成了需要别人照顾的人,不由得为一时的冲动感到追悔莫及。
“龙龙,你终于醒过来了。”毛女声音柔柔的,眼睛湿润润的,心里无比激动,象一件失去的心爱宝贝又从新回到了她手中一样,开心痛苦溢于言表。她松开李应龙的右手,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手久久地不愿意离开:“好哇,好哇,总算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说着轻轻地俯下头,把脸贴在老公脸上。
“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吗?”李应龙右手艰难地抬起搂住妻子的脖子抚摸起来,然后又抚弄着她的披肩发,语气虚弱着:“傻瓜,我好好着呢。”
“还好好着呢,因为失血过多,肠子都少了一大截,如果再稍微偏移一点点,怕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回天。你真的把我们都吓死了。”毛女抬起头,把李应龙的手放回被子里,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身接道:“公司好多同事和市共青团干部都过来看你,共青团有顺德市和广州市的代表们,你现在可是大英雄了。这不,连《南方日报》、《顺德报》都上了头版头条。”
“这怎么可能呢?”李应龙腼腆着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笑了笑,想接过毛女递到眼前的报纸,但手动弹不了,因为毛女坐在床边缘,刚好把被子缘边给压住了:“是谁写的呀?”
“是姐夫报料并执笔与《顺德报》记者合写,然后《南方日报》的谢记者也亲自过来看你,他们都是在门外隔着玻璃看你的。”毛女说着看了看大门,恰巧护士进来,或许是护士司空见惯病人的苏醒,没有过多的惊讶,而是做着应该做的一切。毛女站起来接道:“只有阿强和董事长进过病房。”
“小台哥哥?”李应龙虽然和阿强一样,与游小台是同宗同辈的兄弟,但这么些年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与他讲过十句话。这倒是让他吃惊不小:“他又回大陆了?”
“可能是搬迁珠海的事遇上麻烦了,他每天都是顺德、珠海两地往往返返着,也够辛苦的。听强哥说他今天还要过来看你,然后就有可能比较长的时间不能回来了。”毛女说着顿了顿接道:“因为九一一事件,国外很多市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他不得不四处奔波,公司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都不一定。好像来看了你就又可能要飞往洛杉矶或墨尔本。”
“有什么好看的,在他的公司里,我还不是一名普通员工?”李应龙没留意毛女后面的话,知道游小台会过来,口气就有点不屑起来:“强哥他爸,望田的叔叔、我们爸爸和他爸爸,虽然不同姓,但都是血肉的亲兄弟。在文明路口辛苦工作三年,做到机修组长,搬到南区都几个三年了,还不是机修组长一个?”李应龙这话对谁都不曾说过,只有在妻子毛女面前也是第二次言及。
“啥也不说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强。”毛女理解老公的心情,知道他希望能够提升职务,那样就可以加到工资,在生活上日子就不会过得紧巴巴,到市场去买菜就不会什么便宜买什么,而是想吃什么买什么。她看了看手腕上结婚时买的上海牌手表,已经快上午十一点了,就轻轻地问李应龙:“现在想吃点什么?”
“啥也不能吃。”护士把刚刚打完一瓶的输液管拔下又插进另一瓶里面,非常认真道:“半个月之内只能喝白粥,至于其他的营养,专家医生会通过输液给予补充。如果一旦引起肠道感染,那比受伤时还危险百倍,一定要忌口。”护士说完看了看毛女:“去打碗稀稀的白粥给他喂喂吧,目前只能吃这个,但也不能喝太多。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看你的脸色就不是很健康的人。”
毛女感激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其实她知道老公的饭量,共同生活的几年里,平时最爱吃的也就是红烧肉而已,对于鸡、鸭、鹅、山珍、海味什么的,他嘴巴上说不怎么喜欢,其实就是为了省钱盖楼房而已。此刻她万分痛爱着老公,如果李应龙说是想吃她身上的肉,她也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给予。是啊,这就是真正夫妻情感的流露。我们试想,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很多的夫妻都应该是如此的吧。她心里默默地想着去了饭堂,护士紧接着也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看李应龙,见他正看着大门,就没有象平时一样把门给虚掩着,而是再把另一扇门也完全打开,这样自然通风,有利于病人的健康。
“哇,你怎么还没有死呀。”阿强声音嘹亮,乐呵呵像平时开玩笑一样地跟在游小台后面到了李应龙的病床边:“与阎王爷打了个照面,好不好玩呀?”
李应龙也像平时一样笑了笑,只是声音低低的:“阎王爷不要我,他说我还要在这个世上整够八十年才让我去报道。唉,你说烦不烦呀。”
“嗨,没事就好!”游小台笑笑,用手扇扇鼻子嗅着消毒水的味道,然后又严肃起来:“怎么重症监护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们都是刚刚才出去。”李应龙表情平淡地看着游小台:“护士刚刚出门,毛女去饭堂给打稀饭。”他说着看了看脚下的床边:“坐吧,她们一会儿就会回来。”
阿强毫不客气重重地坐了下去,忽然觉得应该让李应龙稍微斜斜地躺着会舒服些,就又站起来到床后面,摇了摇手柄把床形成一定的斜坡:“这样躺着才舒服。”说着把眼镜摘下来挠了挠眼皮又戴上:“狗****,快点好起来,还等你回去打红桃五和关牌呢,啤酒管够。”阿强说着笑笑地把牙擦苏露了出来:“一比五我让你赢个够。”
“都是几箱子蜜桔给惹的祸,如果坐另一班车,可能就不会遇上这事。”李应龙根本就没想到打牌的事也笑了笑,知道“狗****”是家乡话里的玩笑话,也不在意,就同样地回了一句:“今年下半年怎么这么倒霉呀。”
“你啥也别说,这就是命里注定的,要是说如果的话,那这个世界里就没有那么多的突发事件。”阿强一边说笑一边看游小台正在看那些仪器上的参数:“其实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你命里注定了有这一劫。想逃也逃掉。”阿强说完坐到了床边缘。
“现在看来你应该是脱离危险的啦,”游小台看完参数,站到李应龙身边。之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个堂弟真正的的存在,只是这次父亲三番五次的提醒,才不得不重视起来:“你现在这样,等出院后就有足够的理由回家去陪伴你爸爸了。”
阿强听着点点头,知道堂哥来了就是有事情要安排,就静心听游小台语音里夹杂着很浓厚的闽南音:“是这样的啦,住院各方面的费用,你不用操心,公司全全报销,我已经先把十万块钱放在医院的户头,到时候多退少补。至于之前你请假回家,工资照拿,等出院回家护理你爸爸时也一样。”
“太谢谢堂哥了。”毛女小心翼翼地端着饭盒进来,听了游小台的话便真心地道谢。是呀,这样一来,生活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真的要好好谢谢堂哥:“您真的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要不然老人家癌症晚期,再加上他又遇上这事,对于整个家庭来说真的是雪上加霜之事。”
“这都怪我以前太少关心你们。”游小台听了郑重地冲毛女点了点头,继而浅浅地一笑:“那里,应龙可是我们开展公司的骄傲,他一上报纸,就相当于给我们公司便做了一百万的大广告,现在国际市场疲软,更多的是要看重大陆市场。在这里我还要好好地谢谢我的好堂弟呢。”游小台说着回头又看了看李应龙:“至于那份报纸,,我们也要多多宣传。特别是你的事,我们要尽量地宣传,也是在给公司做广告。”
“这次也多亏了吴鸣及时的爆料,这家伙平时傻傻的、傻不拉几,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给帮了一把忙。”阿强笑笑地插嘴道。
“吴鸣?”游小台迅速在脑海里查找这个名字,猛然间想起两年前曾经见过他,应该是戴眼镜堂妹的老公:“他现在在哪里上班?张琳有没有和她在一起?”
李应龙知道得不是很确切,他看了看阿强由他说去:“我大妹子现在回家带外甥女上学,经常和我爸妈在一起,你后天去南丰一定可以看见她们。吴鸣现在在北滘的现代集团打工,离开展公司不是很远。”
“我们回顺德去是不是要经过北滘?”游小台问阿强。他以前总是感觉开展公司已经把大陆的所有亲人都集聚到了一起,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他怎么没来开展上班?以前好像是要来的,怕是我把这事给忘了。”
“唉,别提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当初曾凯子死活就是不肯让他进开展,当时好像张琳也给你提及过这事。”阿强说着笑了笑:“就吴鸣他那个性,后来还是我在职业介绍所托人让他进了樱花公司,因为裁员他自己又去了现代。我有他的手机号码,随时可以联系他。”
游小台听后略有所思:“那回去时,我们还是去看看他吧。”他觉得既然应允了父亲后天回南丰去看看几位叔叔,如果见了大叔叔,同时又见到堂妹,那自然就有个交代,也显示对大叔叔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