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看法,孔子首先就表示肯定,因为能做到这样,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如今,都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所以孔子说“可也”。但是,我们知道,孔子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他认为人的美德应该得到不断的提升,以至于成为至圣。于是,他对子贡的说法加以推进、提高。贫而无谄,而且还要有一种快乐的心态。这是一句在理解上出现比较大争议的话。安贫乐道,不能简单地把它认为是进步的还是反动的。我们可以这样来看,如果是统治阶级或者代表统治阶级利益的个人或集团,他们说这样话,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巩固统治地位,而另一方面,统治地位的巩固,客观上给被统治阶级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从而能让统治阶级可以进行统治的改革或修补,进而为被统治阶级带来一定的福利。我们曾经一度受“阶级斗争”观念的影响,一提起穷人,就是鼓励去斗争,去革命,这实际上是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的理解。任何一条真理都不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在20世纪60年代,我们没有否认有太多贫困人口,但也没有鼓动大家都起来革命造反。至今,我们仍然有数以千万计的贫困人口,我们是怎么对他们进行宣传教育呢?或者说,以什么样的内容和方式来对他们进行宣传教育,才是真正对他们有利的?现在还是有一些人批评孔子保守、复古、倒退,完全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我从来就不赞同这种观点。我认为孔子所要做的事业,恰恰是为广大人民的。从文体角度看,我坚持认为《论语》是一本杂文集。《论语》是以批评、规劝见长的一本言论集,而它所要批评和规劝的对象,正是当时的统治集团。读《论语》没能读出这一点,可以说与《论语》的精神实质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如果是站在被统治阶级的立场上,当然要说革命性的话语。这在对被统治阶级进行革命宣传时是十分必要的。比如,每次的农民起义,总是要提出与安贫乐道意思相反的口号。而如果这个阶级已经成为统治阶级了,却还依然坚持革命时候的口号,这不但是不必要的,而且还是极为有害的。我们把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放弃“阶级斗争”的口号,就有这样的意思。假定我们今天照样来宣传不能安贫乐道,我们可以想象出其后果是怎么样的。莫非是让当前那些还处在贫困境地的群众都起来造反吗?当然,说贫而乐,不是说因为贫穷而感到快乐,而是说虽然现在还贫穷,但没有必要整天生气、愤怒,跟谁都过不去,那样无补于事,不能改变贫穷的状况。
而是说要保持快乐的心情,保持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这样才有可能去改变命运,去克服贫穷。像颜回那样,在陋巷,不改其乐的。
那么,富而好礼就可能容易理解了。礼在古代的含义比较广泛,大约可以认为是所有制度、规范的总和。礼是与仁相对一个范畴,仁是人的内存的道德情感,实际上就对人的关爱,所谓仁者爱人。而礼则是促进仁、实现仁的外部保证,尤其是对不仁的约束和制裁。可以这么说吧,仁为体,礼为用。可能全部的人都达到仁,那么当不仁加害于仁者时怎么办呢?这就必须有礼来调节了。已经富起来了的人,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叫强势,强势很容易给弱势造成伤害。在良好愿望上,当然是希望他们好礼,但是当他们不好礼并且为富不仁时,又拿他怎么样呢?这就要运用礼了。就个人品德而言,贫而乐,富而好礼,显然是要比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要高一层境界的。“好礼”应该是自觉的,不是被人强制着守礼的,好礼与守礼是略有不同的。孔子死后,很多人认为子贡的修养学识超乎孔子,但子贡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于是就有“院墙”之比了。从这次讨论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子贡并非谦虚,而是孔子确实比他高超。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听了老师的补充,子贡领悟到了学无止境的道理,于是引用了切磋琢磨的诗句,孔子极为高兴,大加表扬。因为孔子向来主张,不学诗无以言,而子贡恰恰是在言的过程中引用了诗,作为学生,能够实践老师的教导,怎么能不让老师高兴呢?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子贡是一个商业意识比较强烈的学者,即商儒。正因为这样,在许多活动中,子贡都自觉不自觉地要进行一番经济核算。比如在接受年历时,他就想到了“节约”。子贡与孔子的思考重点毕竟是有区别的。子贡想节约,孔子也是讲节约的人,但在不应该节约的地方,孔子还是主张不能节约的。比如为了保证礼的实施,该用羊的时候还得用。爱,不是喜爱的意思,而有点吝惜的意思,舍不得的意思。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在《为政》里面,孔子是不赞成君子变成了工具,所以说“君子不器”,但是在这里却说子贡是一种器。这是为什么呢?这要看成为什么器了。在这里,孔子说子贡是“瑚琏”之器。所谓瑚琏之器,是在宗庙祭祀时才用到的一种器,而且这种器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可以使用的。孔子这么评价子贡,就是说即使还不够君子的资格,但也要成为一种极为重要的器,成为国家社会的栋梁之材。因为瑚琏这是有两层意思,其一是孔子对子贡的称赞,其二是孔子对学生的要求。尽管前面有君子不器的说法,但是如果退而求其次,必须要成为器的时候,那么就应该成为重要的器。这也是儒家一贯主张的进取有为的精神,积极用世的思想,自强不息的意志。后来子贡的确做到了,所以称他为商儒。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这一次是孔子对子贡的提问,目的是想测试一下子贡是否能正确评价自己。孔子举了一个他心目中道德水平最高的学生来和子贡比较。子贡的回答十分谦虚,正合孔子的意思。最后一句话,有两种解释,不过两种解释都说得通。第一种说法是说你确实不如颜回,我和你都不如(指德行方面)。但是作为老师对学生这样评价,似乎有些别扭,好像让人觉得孔子很虚伪。第二种解释是说,你的确不如颜回,我赞同你的这种认识。这才符合老师的口气。所以,我们还是按第二种来理解吧。这里还有一个字,“愈”,超过,“孰愈”,就是说谁更高的意思。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这是子贡阐明自己的处世态度,尽管这样与孔子所主张的仁还有一定的差距,但孔子还是认为要做到这样也并不容易。孔子对仁的解释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说我不想让别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我,我也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这是在被动的角度讲。现在的人如果能做到这样也算相当不错的了。但是在孔子看来,要做到这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许他是有所针对于子贡而言的吧?我们说子贡是商儒,这也是理由之一,因为他到底还是儒,儒要讲仁义礼智信,而商就不一定了。现在就有不少的所谓儒商,尤其是占着垄断地位高学历高官位的商们,他们就不会像子贡这样行事的。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就我随便煮,你将就吃了,这里的加于人施于人的事儿多了去了。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少不更事者,轻言看破红尘,只要不是玩世不恭,做为一种志向追求,本也不坏。真正能看破红尘者,大多是饱经沧桑的人。少钱的人渴望得到钱而得不到时,就说钱财如粪土;事实上有资格说这话的人正是那么些家资万贯的巨富。子贡追随孔子周游列国,而又家财巨富,他才有资格说看破红尘和钱财如粪土的话。作为商儒,尽管他在财富上获得巨大成功,但他始终在心内坚守的还是那样的一种道。他恶居下流,决不以灵魂换取财物,凭这一点,就值得后世商人学习。当然,他对世事的认知也是清醒的,他能知道人情的冷暖和世态的炎凉,有如日月之食,本在变化之中。
我为自己读《论语》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第十四》)2500年前的这句话,要是按今天的语言习惯来理解,会让人很瞧不起古人的,以为古人很自私。如果把那个“学者”等同于今日那些偶尔剽窃抄袭、招摇撞骗的所谓“学者”,那就更是大谬不然了。
孔夫子一生都在学,真正做到了“活到老,学到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第五》)看来对于“好学”,他是没有过谦,而且还自我表扬了。就这一点来看,孔子比现在的某些领导做得要好一些。现在有些领导,一到自我批评时,第一句就是“学习不够重视”、“学习不够认真”,或者“对学习抓得不紧、不深入、不系统”云云。《论语》开篇第一个字就是“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只不过是把这个“学”字与“习”字分开来说的,与我们现在把“学习”含糊在一起有所不同。朱熹活在宋代,与孔夫子的时间距离比我们近了将近一千年,所以他老人家还是比较能理解夫子所言。朱熹对此的解释是:学为效,习为行。现在某些地方方言里,还保留着把“学”读成“效”的,可见朱熹的解释是可信的。如此,所谓的“学”就是指效仿他人的行为了。
“古之学者”,他学的动机或目的是“为己”。这看起来很自私,很不光彩,让今天的人很瞧不起。但是,如果今天的人能够知道他们学的主要内容是什么,也许就能纠正自己的见解,从而消除对古人的误会。
古人学什么呢?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第一》)从有子所言可知,古人是学“本”的。这个“本”就是“孝弟(悌)”,把这个“孝弟”的“本”立好了,所有的道理才有所生发,于是要达到“仁”的境界就成为可能了。那么,什么是“仁”?如何才会达到“仁”呢?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十三》)原来,孔子想让大家“为仁”,完全是一种个人修养的提升,只能“由己”而不“由人”。所以,通过仿效他人而使自己成为仁人,成为仁人是一种自我追求的自觉行为;而不是为了让别人认为你是仁人,或者使别人看你像个仁人,而去“学”的。在《论语·卫灵公第十五》里,孔子还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意思是德行好的人总是严格要求自己,只有那些“小人”才会对别人求全责备。当然这个“求”不是请求、乞求的意思,而应该是自己检讨、反省,不断完备自我、提升自我,如曾子“日三省吾身”。自我检讨反省,自我提升完备,才是最根本的“学”法。这大概就是“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的意思吧。如果我们不幸把“为己”理解成为自己谋私利,把“为人”理解为“为人民服务”,那样,孔子会很着急的。
古之名相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今之教授说“《论语》是一碗心灵鸡汤”。我胸无大志,更无野心,读完整部《论语》,还是没能萌生“治天下”的念头;我又一向对未来不太看好,寿夭本无所谓,所以,“鸡汤”的滋补与味道依然模糊不清。但是,为自己平复浮躁,打发无聊,消除郁闷,希求一时半刻的安宁,我还是觉得读一读《论语》,不无好处。这就是我所宣称的“我为自己读《论语》”的意思。
大约是受古代出版业发展水平的限制,或者还有编书者“水平不高”的因素,我总觉得《论语》是一本凌乱不堪的书。如果是“为人”而学,那就要熟记文中的字句,既可以在人前炫耀自己的渊博,又能用圣人之言来教训别人。但这《论语》读起来真的有点“不伦不类”,能够记住的为实不多,就我而言,想“为人”也的确做不到的了。我为自己读《论语》,读着读着,居然有些“禅意”了,那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