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死卫是子路性格的必然,更是他高贵志节的升华。“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君子死而冠不免”,今天,我们没少听到感恩、责任、尊严之类的呼喊,而我们又能见到有几个人值得孔老夫子的一声长叹!孔子一生孜孜于教徒传道,纵然有三千弟子七十贤人如此之大的规模,但他老人家到底还是不能扶住将倾之大厦,幸好其中还有一位能让他“恶言不闻於耳”的子路。尽管现在人们对孔子的是是非非依然莫衷一是,但是,有子路这面镜子,我以为,我还是看见那位“长人”风貌:他叫孔丘,字仲尼,原来被尊为孔子,后来有一段时间人呼“孔老二”,现在又普遍喊他孔子了。不管是孔子,还是“孔老二”,他的确培养了一位叫仲由、人称子路的弟子。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春秋之时,还不太算乱世,子路也不是带枪的草头王,但是,做为一个士,子路称得上是个正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是太平盛世,不需要也不会出现英雄草头王,但是,正人的缺乏却多少让人有点感触。国学热好像热了一阵子,大家都有点学《论语》的兴趣,我的意思是,《论语》那么凌乱,真的学起来,困难不小,如果从中选个人物学学,也许会有所收获。我的选择是,向子路同志学习。
冉求这厮
对于学手艺的工匠,人们总结出一句话,叫做:师傅带入门,学艺在各人。而用在佛道方面,则说师傅带入门,修行在各人了。所以,老师的作用或影响是有限的。按毛主席所揭示的哲学道理来说,就是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决定性的因素在内因,即具体的个人本身。可以这么说,老师的教导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我在读《论语》时发现,同是一个伟大的老师孔子教出来的学生,其智愚贤不肖却是相去甚远的,特别是有一位叫冉求的同学,老实说,我对他的行为作派是颇不以为然的。我把这厮定位为“问题干部”,或者也可以叫做“疑似腐败官员”。
孔子被后世尊为圣人,几乎是完美的,但是他的学生却成了问题干部或者疑似腐败官员。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孔子的教育是失败的呢?从前面的哲学道理分析,我们显然不能这样认为。事实上,孔子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我们可以作这样一个设想,正因为有孔子的教育,冉求才只坏到这个程度,要不然,冉求可能比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更坏呢。孔子在对冉求评价时的原话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当有人问起冉求的政治品质时,孔子说他只是一个“具臣”,但尽管他只是具臣,也还不至于坏到“弑父与君”的地步。
冉求,字子有,鲁人,比孔子小29岁,十哲里以政事称。在政事中他善于理财。名、字的关系,是求而有之。冉求那个时候,佛教还没有传入大周王朝,不然的话,还可以引用佛家的话来解释冉求的名字。佛家说,人的痛苦是打一个“呃啾”,“呃啾”拉长了声音是“爱--求--有”:因为爱,有欲望,就拼命地追求,寻求;求到了就占有,一占有就负累;有了负累,所以痛苦。想想,要解除痛苦,就要经常地“呃啾”,把“爱、求、有”去掉。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季氏第十六》)这里的“得”,意思就是求有。得是得到,占有。这里有两个不好的方面,一是贪婪,二是保守,就是佛家通常说的“放不下”,所谓修行无非就是修个舍得,修个放得下。放下或放手是禅宗的一种机锋语。我记得我们莆田广化寺里的有一对联:一失足难免竖目横身前车可鉴,早回头快些洗心放手净土非遥。这里面就有“放手”一说。
有点扯远了,还是回来说冉求吧。冉求这厮的特点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尽管他是孔圣人的高徒,名列十哲。
《论语》中涉及冉求的有16次,可见他也是分量不轻的一个人物。尽管冉求以政事称,且善于理财,当过“财政部长”(为孔子家宰),但从《论语》的记录里面,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问题干部,甚至也可以算得上是腐败分子了。“十哲”的评选主要是以才能或德行为标准的,除了第一类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四个人以外,其他三类六个人,好像都与个人的品德关系不大。冉求的个人基本素质,有两点很突出:一是多才多艺,二是做事情很谨慎。这两点看起来是有矛盾的,但却集于冉求一身,真是很奇怪。一般多才多艺的人就不会太细心,而是比较洒脱而不拘小节的人,但冉求却是多才多艺而又小心谨慎的。也许他的小心谨慎是装出来的吧。在冉求的实际工作中,我们更多的是看到他的胆大妄为。
《论语》中说他多才多艺的有:
季康子问:“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雍也第六》)果、达、艺,这三点确实都是当干部应有的素质。果,用来决策拍板;达,考虑周密,善于变通;艺,能够用多种方法来解决问题,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冉求在最后这一点上比较突出。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宪问第十四》)要成人,也要“艺”。孔子在这里明确肯定“冉求之艺”。说冉求比较胆小怕事的,有这一段话:
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进第十一》)同时是具有突出行政能力的二人提出同样的问题,孔子给出不同的回答。孔子的回答正是针对二人相反的性格的。这让公西华大惑不解。孔子向他作了解释:“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现在人在分析研究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时,都要引用这一段话。当然,因材施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识材,之后才有因材可言。知人论世,不知人无以论世。现在老师也很重视因材施教,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的教育方法,但,问题在于识材的工作并不都能做到、做好。孔子做到了,而且他做得相当好。这在《论语》里是随时都能看到的。求这厮遇事退缩不前,要多加鼓励;由有别人两倍的胆子,要经常抑制他。
那么,孔子对冉求的政治才干是如何评价的呢?
孟武伯问:“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公冶长第五》)这里孔子明确地表示,冉求可以当财政部门的领导。但对他的人品,即是否是“仁”不加评论。孔子说话的习惯是,回答说“不知”的,基本上就是否定的了。当然,对仁,孔子从来都不轻以许人的。
在“侍坐”一节里,孔子分别对几位学生的志向进行过一次考察。在考察冉求时,是这样的: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孔子对冉求进行考察,让冉求自我表达一下志向。冉求对自己的评价看来也是很客观的。这就是抓经济我可以,但抓教育我不大行。当然,让我当一把手的这个单位也只是适度规模的。所谓”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在孔子看来,能治理这么大的地方,也算是相当了不起了。”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在冉求的实际工作中,存在不少问题,有的是错误的,还有的已经是违法乱纪,甚至犯罪了。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雍也第六》)冉求这人可能经常有不良倾向和危险的苗头,经常被孔子找去进行诫勉谈话,进行正面教育,说一些大道理给他听,像我们现在经常做的那样,要树立这样那样的正确的观,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利益观、权力观、金钱观、政绩观等等。这些观念的教育统称为“子之道”。面对孔子的批评,冉求的态度很不诚恳,不是虚心接受,而是尽力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说我不是不喜欢你的思想或理论主张,而是我实在没有能力达到你要求的那样高度。这话在孔子听来肯定是极不舒服的。事实上,孔子的要求确实太高了,一般人是极难做到,想想,冉求可能也是相当委屈的。这在另一个方面也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社会风气。而孔子的伟大之处也正是在这里,矢志不渝,决不随波逐流,知其不为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信念问题了。这一点在《史记》里,司马迁给他很高的评价。所以,孔子说,没有能力,那你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再进步是不可能的了。“画”了,画什么呢?画一条边界线,我们现在有时也讲画上了句号。句号,一句话完了,没有了。也有一种解释是说,你自己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停滞不前,画地为牢了。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汝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若林放乎!”这一回的批评,想想当时的情况,冉求的确也有点委屈。季氏的权势是极为显赫的,连孔子自己也是拿他们家没办法的。但在“礼”政治上的大是大非问题,孔子还是坚持原则,不能含糊就放过去了。和林放相比,冉求当然是有不足之处的。林放向孔子问礼,孔子很高兴,表扬他“大哉问”。(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与其易也,宁戚。”)季氏家胡作非为,这让冉求确实相当为难。但是,冉求也有自身的问题,孔子对此是敏锐地看到了。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孔子认为,冉求不能尽自己的职责,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问题出在内部,而当时子路和冉求正是季氏的“内部人”。但是,我们可以想见,当时季氏给冉求的待遇肯定是相当高的。所以,在孔子看来,冉求是有贪心在作怪的;至少冉求可选择辞职。尽管他有一定的能力,但顶多也就算个具臣罢了,还达不到大臣的档次:“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孔子心目中的“大臣”是能做到“以道事君”的。不过,孔子还是给他一句肯定的话,说冉子有失职、渎职的行为,但还没有坏到极端犯罪的地步。孔子对自己的学生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其实,在平时,孔子并没有少对冉求进行言传身教的。上面这段话,至少冉求已经实践了二步,就是第三步可能还没有做到,或者做得不怎么好。孔子的这“三步走”策略,对我们今天也是很有借鉴意义的。第一步增加人口,我们做得很好,但太好了,好过了头也不好,如孔子所言过犹不及。现在我们人口多变成了一种负担了。第二步,邓小平其功厥伟,这是世人无法否认的事实。正如歌里所唱的:“我们讲着春天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不过,第三步我们正在努力地做,十七大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就是要实施第三步“教”的策略。不知道我这样理解是否妥当?如果我们能深入地去理解科学发展观的内涵,也可以看到这个“教”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
孔子的思想的确是很好的,冉求前面是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并没有说孔子的道不好,只是埋怨自己做不到。他还是很喜欢、很愿意向孔子请教、学习的。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古人说话艺术技巧真的很值得我们学习的。像这一类极其敏感的、可能触及对方痛处的、令被问人难堪的、而自己又极想知道的问题,要如何提出来呢?尤其是要对自己的上司、长辈提出的时候,更要谨慎。冉求很想知道自己老师的志向,他会不会为卫君服务,帮卫君做事呢?他自己不敢去问,就悄悄地向子贡打听。子贡不愧是言语高手。你看他就是采用迂回曲折的、委婉的方法,把老师的心思给“套”出来了。当然,这也只能在高人之间实现,一个会问,一个会答,还有问的人你要能领会答话的深意。人们通常讲的“学问”有一层意思,就是“学着问”,会不会问,也反映出一个人的学问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