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采装作没看见兰天宝又惊又羡的盯着她,喝完茶,马上辞别出来。今日技惊四座,仍很难平息风波,那些门派显然对玲珑山庄已颇有微词,唯有尽快找到宁石丹,查出事情真相。
她谢绝了荀子典留其在别馆休息的建议,自回郁金堂。
上了马车,才注意到明珠气愤难平的样子,“明公子,什么事不高兴了?”
明珠气哼哼的不说话。
“纪采,你对兰天宝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吗?”明珠嘟了一路的嘴,进房间才开口。
“兰天宝?兰大人?不认识。”
“他……那个……,行了,你们出去。”明珠毫不客气的撵走楚楚可人。
两个丫头看庄主都顺着这位明公子,更不敢吭声,瞧了眼微微点头的纪采,赶紧退了出去。
“他不就是那个让你我吃尽苦头的害人虫!没有他,我不会离宫,你不会差点死掉!”
“嗯?怎么回事?”纪采依稀记起丽贵妃的话。
“这个兰天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去年的上元节,因诞下十九皇子,父皇龙颜大悦,令皇族宗亲都进宫赐宴赏灯,还设了好多灯谜,火树银花、锣鼓丝竹,分外喜庆。独独他得的彩最多!咱们的灯谜彩,也被他得了去,我还偷着高兴呢!哼!真是瞎了眼!”明珠越说越恨,最后只剩下呼呼的喘气了。
“明公子,喝口茶消消气。”
明珠把茶杯一推,恨恨道,“记不记得你还说,我和他什么有缘又有份的,哼!臭缘臭份!我回宫发现掉了皇后娘娘刚赏的飞凤金簪,让你去找!结果你回来就闷着头,一声不吭。我逼问的急,才哭着说被兰天宝戏侮了,我当时气得差点炸到天上去!”她说着,竟很怜惜的看着纪采,“我是气极了才打你的,又说了那些重话。其实你知道的,我不是真的怪你,也从没嫉妒过你比我漂亮,都是被死兰天宝气得晕头了!”
纪采无奈的笑笑,“还是请公主殿下详细说吧,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哦。”明珠端茶一饮而尽,把火气浇灭了些,“你说簪子被兰天宝捡到,却不还给你,反言语轻薄。你软语相求,倒引出他一堆混话。说什么倾慕你许久,从在仪景宫看到你的第一天,就念念不忘。还说希望和我尽早举行大婚,若能天天看到你则此生足矣。唉!我一下子火了,打了你一巴掌,又说是你勾引他。你说,你现在是不是还很生他的气?”
“是很生气。”纪采点点头。她生采苹的气,这个傻丫头怎能这么实在,这种实话说出来有什么好处!但是更生兰天宝的气,既定了娶公主,还惦记着玩弄小宫女,真是胆大妄为!从明珠的反应来看,原来这位公主一开始并不是不愿意嫁给兰天宝,只是因为他竟然对宫婢动心才不依不饶。
“其实我明白本与你无关的。更可恨的是,你说丽贵妃都看到了,反倒责怪威胁你,还不让你告诉我!你说,我生气没错吧!看你冤得撞头寻死,我也挺后悔的!都怪那个坏东西!我跑去找父皇告状,结果被父皇训斥,还命我封口!所以,我宁可离宫出走,也坚决不要嫁给他!”
“公主殿下是怎么出的宫?”这倒是纪采真正好奇的地方。
“足等了两个月才有机会,还是你想出来的。每隔几年,宫中都会赦出些年长宫女。正好去年就有,敏绣宫一个叫金玲的也在此列,你偷偷封住消息没告诉她,然后让我假扮出宫。呵,是不是天公也作美?”明珠得意的笑了,似乎根本没想过,她这么一闹,采苹会是什么结果。
这个采苹本尊还真是够愚忠!纪采又是叹息。主子要出宫这种荒谬事,不仅不规劝,竟然还很顺从的给出馊主意,太一根筋了,难怪视皇太子这位至尊高富帅为无物啊,不是不动情,是没情可动。唉,可惜了太子他……喂喂,你想什么呢这是!她用力捏捏手指,问正事,“太子殿下怎么找到你的?”
“八月秋节那天,我病倒在客栈里,正昏沉得奄奄一息,突然闯进来几个人,把我抬起来就走,我还以为死定了,后来才知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唉,要知道外面这么不好混,我才不出宫呢!刚跑出京城,就在路上被强盗给劫了,幸亏我机灵,还懂得两下拳脚,舍财而逃,慌不择路,卷入河中,被渔家救起,昏迷了几天才醒过来。虽一路艰辛,却死要面子,宁可饿死都不肯求助于官府。若不是被太子殿下找到,我一定山穷水尽死有路了!”明珠拄起下巴,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愁眉苦脸的发起呆来。
说起中秋节,纪采一下子想起了李嬷嬷,想起了与爸爸妈妈短暂的相会,也不由被勾起一腔心事,眼泛泪光。正哀怨着,猛然心里升起怪怪的感觉,明珠颠三倒四的叙述,似乎带着神秘的预示,出宫后昏迷?中秋节病重?
…………
“庄主,属下有事禀报!”楚楚在门外轻唤。
纪采正要详细问问明珠关于她出走以后的情况,被楚楚给打断了。
“进来!”
“庄主,有位叫兰天宝的公子求见庄主。”
“什么!他还敢来!”明珠秀眉攒起,大怒,“我去杀了他!”
“公……公……公子,”纪采急得差点喊错,拉住她,转头吩咐楚楚,“请兰公子到花厅等候。”
“是!”楚楚狐疑的瞄了明珠一眼,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你不要这么激动!兰天宝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也以为采苹死了。你这么一闹,不都露馅了?”
“可是,不把他千刀万剐,我不解气!”
“我去敷衍一下,把他打发走。”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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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天宝神情严肃的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望天。看到纪采出来,紧张的不知该作揖还是该鞠躬,只是愣愣的点了一下头。
明珠咬牙切齿的瞪着兰天宝,怒吼,“你来干什么!”
兰天宝显然没认出明珠,不明白她怒从何来,更加紧张,小声道,“小生仰慕纪庄主风采,特来拜会。”
“仰慕?你是不是一看见漂亮姑娘就很仰慕呀!”
“这……不是,小生是觉得……纪庄主像……,不不,无他无他……是敬重……”兰天宝完全说都不会话了,语无伦次,满头大汗。
纪采赶紧插话,“兰大人请坐。”回头把明珠按到座位上,轻轻摇了摇头。
“兰大人,您来此有何贵干?”
兰天宝红脸低喃,“庄主请不要误会,小生的确是敬慕庄主而来,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只是因为,庄主很像小生的一位故友,所以……”
“兰大人如果想念故友,可以亲自去见他,何需来看我这个替代品。”
“小生故友,她……已仙逝。”兰天宝眼圈一红,低头抽了一下鼻子。
“既然你还想着她,那你怎么不去阴曹地府寻她!”明珠又跳了起来,做茶壶状,“干嘛跑来这里惺惺作态!是不是你把她害死了,心里有愧呀!”
兰天宝又是一惊,顿时俊面失色,星眸无光,傻傻的看着怒不可遏的明珠,紧咬牙关,不知所措。
纪采看他着实可怜,不仅仍对采苹念念不忘,还很不幸的在曾经的未婚妻面前诉说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
“逝者长已矣。贵友若知道被人如此牵挂,恐也无法安心投胎。兰大人,您还是放下吧。”
“庄主教训的是。小生叨扰,告辞了。”兰天宝长揖到地,惨然转身。
“站住!”明珠挡在他面前,这次是双耳瓶样式,“你当这里是兰府后花园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什么故友!你!不觉得你还有更对不起的大活人吗!”
兰天宝的眼泪都快滴出来了,哽咽道,“是!小生寝食难安,是因为愧对的的确还有一人!只怪小生酒后无德,胡言乱语,害人非浅,悔之已迟!”
明珠怔怔然无语,不再拦着兰天宝离开。
“明公子,回去吧。”纪采拉起明珠,“你也不要再生气了,看他现在的可怜样,已经知道后悔了。”
“哼!后悔有什么用!我要他这辈子都生不如死!”明珠恨恨的跺脚,泪珠盈盈坠在睫毛上。
“庄主,”楚楚悄悄探头,“昆仑郭掌门来访。”
“好!”纪采一乐,“请他去书房,说我马上就到!”
…………
郭令板着脸,色色的盯着带他进书房的可人,上下左右来回看。
“郭掌门,请喝茶。”楚楚端上茶,故意挡住视线,“刚滚的水,小心不要烫着了。”
“姑娘真是细心,多谢!”郭令伸手接茶,趁机把楚楚的手一捏,“姑娘的肌肤光滑如缎,好手感!”
“你……”楚楚脸一沉,刚要说话,看见纪采进来,忙拉着可人站到一旁,别过头。
“郭掌门,晚辈有礼了。”纪采笑吟吟的打招呼。
“哈哈哈!”郭令大笑,朗声说道,“庄主风华绝代,丫头国色天香,谁要是娶了庄主做夫人,可是享尽天下艳福了!哈哈!”
楚楚可人气闷的对视一眼,看纪采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只好当作没听见。
“两位美人请回去歇息,我和庄主有要事商谈!”郭令突然正色,见两人动也未动,眼一横,“没听见吗,出去!”
“你们两个出去吧,告诉沈练在门外护卫,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庄主……”可人有些担心,楚楚拉住她的衣袖,把她拽了出去。
纪采不放心的走到门口看了看,亲自把门关好,回身跑过去抱住郭令,“师父!我想死你了!”
“庄主请自爱!”郭令推开纪采,冷冷的,“你认错人了!”
“哦?是吗?”纪采歪着头,忍住笑,“可我要是真的认不出师父,是不是又得挨罚了?”
郭令盯盯的看着她,挂了一脸的冰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师父又给我上了一课,就是易容后绝不可以张大嘴巴笑个不停!”
易容,神奇而古老的失传绝技之一。如果你只是随便的改个样子,说自己是张三李四都行,古代没人找你要身份证,也没有网络可以查证,不用担心被人肉;可是如果想变成一个名人,还要混进他的社交圈,就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了。首先高矮胖瘦都要相符,否则即使给曾志伟换上姚明的脸,也不会被错认;其次需熟悉对方语气习惯形态,隐私癖好什么都要知道;最后要具备能拿小金人的演技,临危不能乱,势头不对溜得快。
“什么?”郭令一捂嘴巴,眉头挑起,“我并没有忘记弄牙齿啊!好!好!不愧是我莫非容的徒弟!哈哈哈!”这次是由衷而笑,声音也恢复了清约婉柔。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郭令很熟吗?真的郭令在哪里?天瑶宫七仙为什么会来?天瑶宫是……”
“好了,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一件件的说吧。”莫非容满意的看着纪采,柔声说道,“我虽说是隐居侯府,但江湖事也略知一二。听说玲珑山庄庄主武功传自天瑶宫,吃了一惊。没想到真的是你!不过这倒是连我也弄不明白的事了。所以知道你会来这里,我就来了。至于天瑶宫那几个丫头,只是接到命令拜寿而已,并不知你我的身份。我已令她们速速回宫,绝不可再惹是生非。”
“真的郭令还活着吗?”
“活得好着呢!”
“那他人呢?”
“放心吧,就算我和他同时出现,他都会说自己是假的郭令!”
“还好今天没给师父丢脸。”
“你给钱无布下的什么药?”
“师父看到了?今晚他恐怕是睡不得安稳觉了!”
“我来看看你就要走了。不过我不再回侯府,直接回天瑶宫。”莫非容星波摇曳,美态尽现,配上老年沧桑的面孔,说不出的悚意。
“师父,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但这一切真的没法说清楚……”纪采一脸为难。
“这样很好,师父也不想知道那么多。”莫非容摇头阻止了纪采,“我虽只收了一个弟子,却是江湖地位至高的玲珑山庄庄主!哈哈哈!她拿什么再与我争!”
纪采心中一沉,漆眸黯淡,知道莫非容口中的她是谁,却不能说出真相。既是不能说,也是不敢说。
“随我坐好!”莫非容分外严肃,拉过纪采。
纪采已开不了口,一股热浪从手掌直贯全身,她急忙坐好纳息,将源源不断的热浪分流。
一个时辰之后……
“师父……”纪采调息完毕,轻轻唤了一声。
“采儿,”莫非容伸手替纪采拢了拢发髻,慈爱的看着她,“师父此次回去天瑶宫,再不会踏入江湖半步,也绝不牵扯任何是非。你放心,师父不会给你添乱的!”
“我要跟师父一起走!”莫非容柔柔的一句“采儿”让纪采红了眼睛,有泪无声,凄凄哀哀。
莫非容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开口,“你现在是玲珑山庄庄主,师父已经心满意足。我一生逍遥无忌,了无遗憾。天瑶宫从此绝迹江湖,是为你,更为我自己!师父本已厌倦,如今也算得个功成身退。”她搂住纪采,轻轻拍着,喃喃自吟,“月华收,淡云归,兰舟凌波去。寒江天外,隐隐烟和露润碧云霞,旧欢往恨浑无据!这个决定,我期盼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