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万毓纾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也不顾赤着的一双脚,站在床前的地毯上。
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听见这个消息,只穿着一件薄荷绿的软袍,只刚刚莫过膝盖,露出一截小腿白玉似的像是抹了一层蜜蜡。
汇一垂着头,刚好能看到她那玲珑的脚趾在自己眼前,他狠狠心不去想它,扭开脸对着旁边的合欢屏风说道:“刚传出来的消息,现在人知道的还不多。沈府里的人嘴是严极了。我是早上看到徐绍安押着几个人坐船出去,我跟过去发现孙存周也在里面。听到他说静姝死了,沈寅初也逃不开云云。想来是真的了,便赶紧过来……”
他咽下一口唾沫。看着屏风上随意搭着的一件大红色睡裙,极妖艳的款式,鲜艳的颜色,如水般丝滑的面料。把他看的面红耳赤。
万毓纾随手从衣架上扯过一件睡袍,在腰边松松的打了个结,仍赤着脚,坐到沙发上,手中端一碗茶,指尖扣了茶盖,随着留声机里咿呀的女声,一下下拨着茶面浮叶。茶雾氤氲袅袅,蒸得她眼神迷蒙,如醉如离。
半晌,似是叹了口气一样:“怎么突然死了?”
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沈寅初现在不知该伤心成什么样,他那爱护的像眼珠子似的太太,就在他眼前死了。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汇一静悄悄的站着,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沈府里还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倒是顾镜声带着冯玉棠走了,连沈府的人送都不要送。想来是知道了顾长明已经死了的事吧。”
万毓纾放下茶杯,抿嘴笑了:“也难为沈寅初竟瞒了他这许久,这下顾府可只剩他自己了,想来也是可怜。”
“阳山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汇一垂下头,“暂时还没有,倒是二小姐有些急了,问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万毓纾冷笑:“她可真是沉不住气,给她儿子安顿好了,就这样着急了。”
她瞧着心情不错,笑了笑说:“告诉她,准备好东西,这几天就可以出来见见旧人了。”
汇一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万毓纾像是突然来了兴致,“顾静姝死了,又把孙存周送走了,沈寅初这次肯定是得手了,啧啧,只是这代价对他来说有些太大了。”
汇一看着她,轻微微的说:“小姐似乎很高兴。”
万毓纾听了这话,却像是生气了样。哼的一声,将手里的苹果往地上一甩。
“我高兴什么,沈寅初要是死了,我才高兴呢。”
说完,一扭头将头埋在抱枕中,只露出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散散的披在肩头。
汇一这时却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她,眼神中带着隐忍的炽热。像是傍晚西落的太阳,虽时日无多,但仍热烈的绽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像是想留住什么,又仿佛知道一切都是枉然。眸子里闪着令人心碎的光。
“我走了,小姐。”
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苦涩的笑了笑。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
“哎,别忙着走啊。”
他难忍心里的悸动,转过身去。
万毓纾斜靠在屏风上,凤眉一挑,戏谑道:“祝家大小姐还不错吧,你倒是能耐,连她都入不了你的眼。”
汇一喉结动了动,脸色涨红,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府内。
静姝走了,沈寅初这几日的性子愈发的暴戾。方齐云无奈只好将在马场的福伯请过来。他是沈府的老人,沈寅初总会给他几分薄面。加之府中重丧总要有个管事的人。
福伯来了,果然效果显然,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孙妈日日啼哭,顾府遭此大变,如若倾巢。她是府上的旧人,哪有不伤心的道理,静姝又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连着几日都在府上咒骂,说是沈寅初害死了她,众人听到都是胆战心惊,心怕惹恼了那位公子爷,再出什么狂风暴雨,可奇怪的是沈寅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吩咐好生安顿,不许苛待。
而他,只头一日把自己和静姝关在房中一日,而后便像是恢复了正常,只是性子更加的易怒,只几日,手下的各部官员各个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被抓住了错处。
金陵城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往日里热闹的芷园都紧闭大门。
而明日,就是静姝出殡的日子。
正是夜凉如水,熟悉的后院里里外外挂上了白纱,灵堂被置在前面。这里却还和往日一样,甚至梳妆台上的象牙梳子还摆在那里,仿佛刚才还有人坐在那里梳妆。
沈寅初遣开众人,独坐在这里,倚在静姝的金丝楠木棺上,眼中带着迷离的泪意。
“静姝,我们这一世都做了傻子罢,我们本说好携手一生,可不消三两年便阴阳两隔。”
说着竟笑出了声:“这余生……你不在,竟这样的漫长。”
“那年我们去女娲庙求签,你拿出来的第二签,你以为我不知。我怎会不知,我只是心疼,又难过,你的手被竹签穿破,我忍着不去过问。我明白你的心,我一直都明白……”
“你去黎北的时候,我虽知道这是二姐的意思,为了方便她做事。可我那次竟有些感激她,你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静姝,我准备事情完结就给你解释……静姝……”
他像是再也说不下去,手里攥紧那枚红珊瑚耳坠:“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不会让你给逃掉,我捡到了你的耳坠,可我不想还给你。没想到最后你还是逃掉了。”
“孩子没有的时候,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你以为我不想要那个孩子。可你不知我有多怕,那是我和你的血脉,我怎会不喜欢,我甚至还偷偷亲手给他做了一只拨浪鼓。那个孩子……”
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慢慢溢出。“静姝,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多好,静姝你不要走。”
“你以为父亲的事是我做的,我害得你家破人亡,可我也有我的无奈。整个国家内忧外患,定军在西北虎视眈眈,江南也有流寇余孽作乱。沈子初伙同俄国人在北方伺机而动。我的无奈没有人懂。许是我造的孽太多了。我的报应到了。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把你你带走当做我的报应。静姝,为什么……”
窗外的花木扶疏被静姝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后院当初是静姝选的地方,四周皆是花木密林,最是幽静怡人。此刻月光如洗,满目的幽林在月影下晃动,犹如张着手臂的怪兽,屋角悬着的白绫更是想午夜的招魂幡。漫天的黑夜中,说不出的可怖吓人。
沈寅初却是像毫无知觉一样,怔怔的看着窗外,半晌脸上浮着一抹温柔的神色:“静姝,是你吗?是你回来陪我的吗?我很想你,你出来见见我吧。”
他站起身向着四周张望着,可周边除了不时的风声,再也没有半分响动。
良久,他的脸渐渐的怅惘下来。“你不愿见我是吗?你还在怪我。”
他走进来。像是灰了心。“可是,静姝……我一直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