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虽是过了几处关卡盘问,但好在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沈寅初看着天一点点的变成透亮,一夜没有合眼。
天刚蒙蒙亮,静姝便起床梳妆,沈重显的病,还是不见起色,自己辗转反侧,既忧心母亲,又为难沈重显,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块夹板夹得透不出气来,孙妈见着静姝精神不大好,眼睛整日里是红红的,想来不知背地里偷偷掉了多少眼泪,这样更是让她焦心,心里只盼着沈寅初快些回来。
虽是五月份,江南的天气已开始转暖,成衣店也送了不少纱衣来,静姝看那红的绿的想眼下的光景,只觉得心烦,更添伤悲,还是找了一件鸦青色的绢衣来,走到沈重显房中,问值夜的郎中可有什么变化,得到的答案又是摇头,看沈重显躺在床上,眼睛闭的紧紧的,到似睡着了一样,不由的叹气。
自己虽是世代医家出身,可自己对药理是半分不通,这中风之症,各人不同,想到这里更是为难,请来的郎中本就是金陵城中医者翘楚,连他都没办法,想到这里更是灰心,寅初回来会这么办呢?
沈重显病倒的事,在府上是禁了声的,知道的人不多,只说是他偶感风寒,需要避风,府上的事都交由静姝打理。
静姝刚从沈重显房中出来,账房的总管便来,给静姝对账单,府上的各房之间的账目都是半年一结,马上到六月份了,账目需要清点的很多,静姝坐在厅中听着账房说着,一笔一笔的看,漆黑的墨汁在账本上堆成密密麻麻的小字,直看的她眼花缭乱,可自己又知道这实在是马虎不得,只勉强着听着看着。
沈寅初回到府上,问:“少奶奶呢?”
心莺见他回来了,又惊又喜,答:“在西厅听账房先生算账呢,小姐一早起来便去看了老爷,随后就被账房先生拉住去对账目,到现在还没用早饭呢。”
沈寅初眉头皱了皱:“你们怎么不去劝劝,都几点了。”
心莺低下头:“小姐她不听,现在府上她管事,她怕做不好,惹姑爷生气。”
沈寅初心里酸涩不已,岔开话:“老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今日还没有好转吗?”
沈寅初大步的走着,心莺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答道:“还是老样子,老爷房中日夜都有郎中看着,药都是最好的,可还是没有动静。”
沈寅初来到西厅,隔着郁郁葱葱的花木,看着静姝专心致志的听着账房先生算账,有时秀眉微颦,咬咬嘴唇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有时又点点头,听得很是认真。沈寅初心里五味杂陈,只强按捺住心里的悸动,牵一牵嘴角,对着心莺说:“不要惊动了他,我先去老爷房中,待会过来。”
沈重显躺在床上,微微的睁开眼睛,口中躺着涎水,却说不出一句哈来,房中就他们二人,沈寅初看着垂垂老矣的父亲,心如刀割,想着不久前还一起吃饭团圆,谈笑风生,可不消几个月便成了这副模样,不由的黯然,定了定神,对着沈重显说:“父亲,我相信您听得见,你一直希望的局面开始了,苏军和定军已经打起来了,表面上苏军势如破竹,可已经落入了我们的圈套。”
沈寅初看着他的眼皮微抬,从喉咙里传出一声闷响,却再无动静,沈寅初不忍在看,走了出去,推开门,徐绍安已经在门口候着了,那郎中也耷拉着脸知趣的端着药走进房中。
沈寅初藏起脸上悲戚的神色,对徐绍安说:“去教会医院,把彼得医生请过来,就说是我请他过来。”
徐绍安领命出去了。
沈寅初走在院子里,看沈重显培的花草疯长,毫无章法,不由的神色一黯,这个时候从假山后头蹦出了小人来,抱住他的腿:“小舅舅,你怎么才回来。”
沈寅初回头,笑了笑,抱起那孩子:“孟予慎,你怎么躲在这里,今日可习字了?”
那孩子长得甚是秀气,像沈未初更多一点,耷拉着脑袋,正在换牙,两颗门牙漏风,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撇着嘴说道:“小舅舅怎么像那些老夫子一样,就爱说这些没意思的。”
沈寅初笑道:“那你说说什么是有意思的。”
孟予慎昂起头,笑着说:“小舅妈才最有意思,她带我捕蝴蝶,捉到又放掉,还带我放风筝,这些都是顶有意思的,比课堂上夫子教的繁文缛节,酸酸臭的古文可有趣多了。”脸上犹带着神气。
沈寅初不由的哈哈大笑:“小舅妈对你好吗?”
孟予慎用力的点了点头:“对我可好了。”又像是怕他不相信,又说:“小舅妈还带我买糖人吃。”
沈寅初捏捏他的脸:“把你的大门牙都甜掉了。”
孟予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沈寅初回到房中,静姝正抱着厚厚的账单琢磨,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声音。
沈寅初走到她面前道:“这样认真,小心别看坏了眼睛。”静姝没提防,被他吓了一跳,脸上仍带着惊愕,扑到他怀里,流着泪:“寅初你终于回来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真的教我措手不及。”
沈寅初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切有我做主呢。”
静姝抬起头,仍挂着泪,哽咽着说:“我要回家,回睢阳去,母亲病危,我……我一直等你回来。”
顾母身体一直不大好,沈寅初倒是不太惊讶,看着静姝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让人想保护,沉声说道:“下午我就让徐绍安陪你去,你放心母亲一定会好起来了,外头那么乱,到处是流民和逃兵,这里也不太平,我多派些人送你过去。”
静姝点点头,看他双眼布满血丝,心疼的问道:“是不是一晚上没睡,你先躺一会吧。”
沈寅初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我想多陪你一会。”
静姝一脸哀戚,开始收拾东西,沈寅初陪着她说话,静姝叹口气说道:“父亲的病,来的太突然,请来的郎中也不顶用,我想着回家问问我父亲,可有什么方法可以用。”
沈寅初点点头:“我派人去了教会医院,请了彼得医生过来,他是我在日本认识的,前不久刚到这里,他的医术很好,也试试西医看看。”
静姝点点头,:“希望父亲早点好起来。”
沈寅初见她眉间一片抑郁之色,说道:“刚才在园子里见着予慎了,小家伙长高了些,瞧着眉眼越发像大姐了。”
静姝轻轻的莞然一笑:“予慎那孩子很是懂事,性子也好,我倒是真的喜欢他。”过了一会又像是心里有事,轻轻的叹了口气:“现在苏军打仗,不知道大姐怎么样了。”
沈寅初笑了笑:“大姐在后方,安全的很,你也不要瞎操心了。”
静姝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寅初,我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事,只是我想予慎还小,不能没有妈妈,能不能把予慎送回榆林去,大姐肯定也很想念他。”
沈寅初脸色变了变,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说话:“这些事,你不懂,也不要问了,予慎陪着你不好吗,大姐那里还有予恪,等时机成熟了,予慎也可以回去的。”
静姝看他变了脸色,呆呆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寅初看了看她,脸色中带着一种凄惶的神色来,不由的心疼,定定神,说道:“军中的事,你不懂也就不要问了,免得你伤神。”
静姝点点头,重新收拾起来,轻声说:“我离开这几日,你在家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沈寅初见她好像不再生气,过去搂住她,贴着她的背说道:“我等你,你早点回来。”
静姝只是一片恍然,怔怔的不说话,心似乎是被打了一拳,未初可是他的亲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