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的这个时候,夜未央人还不是很多。
我们都没有迟到。
林组长他们之前就过来布了场,她出去买了瓶矿泉水,回来就看见了墨夏。他靠在沙发上,脸庞上泛着笑意,盯着她的来处。
黑色的正装包裹着他年轻的躯壳,再也望不见他阳光清澈的灵魂,还有他眼眸里偶尔的晦涩。他本就是个难懂的人,她甚至觉得曾与她对视已久的那个人或许也并不是坦诚相待。如果伪装厚重,真的自己也会渐渐被吞噬,糜烂吧。
她还是慢慢走向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各种灯光,五颜六色,没有聚焦,散在她纯白的裙子上。
有红色·····
她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女鬼,她本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人,望着阳光哭得歇斯底里。她小腹开始觉痛···想起来就会痛····今天为什么要穿这条裙子来?明明已经藏起来很久了。或许当年就不应该留着它,白色裙子上面的血那么难洗····她身体上的毛孔都紧缩着,双腿在缓缓移动,在颤栗·····那都是那个孩子的血吧,她毫不犹豫地剥夺了那个生命,却心安理得地生活着。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远,她走了很久,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双腿麻痹,眼角有泪痕,不过没人看见。她坐在他对面,一脸苍白地笑,原来这么久了,我是在恨你···
“都来齐了,那就去楼上吧。”
她抬头,然后两个人都相继愣住。
“王小树?”然后他又扭头看看墨夏,双手插在西装裤里,交叠着双腿,靠着沙发上,一脸从容地说,“她现在叫夏树。”
她并不惊讶,他想知道的事从来就毫不费劲,她改了名字和夏晞一起生活,这种事情她不说也会有人抢着告诉他吧。
“对····夏树。”他挠挠头。
“大····”她为难地笑笑,突觉得好笑,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黄尹辰”他又摸摸头,“都说了这个拗口的名字难记,你就叫我大黄,我倍感亲切。”
林组长看着夏树,然后又一时惊喜,连忙站起来和黄尹辰握手,“黄经理,原来你们都认识!”
“呃···都是同学。”
都不再说话。
墨夏起身,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迈着长腿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走吧。”
她抬起脸,“我在下面等你。”
林组长差点又要暴怒,但是呆子也看出来他们之间的不与寻常。
墨夏也看不清楚什么表情,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黄尹辰一个激灵,把他们都摙到了楼上。他突然勾唇笑,“你不想见证我的成功?”她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嘴角讽笑,她没说话,但清楚地告诉了他,你觉得我想吗?
他眼里的目光一直都很沉静,看着她的脸好一会,表情也很安静,看不出好坏。“我有东西还给你。”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水晶花的发卡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她唐突地伸过手去拿,却被他另一只手钳住。原来上次撞到的人是他···她的目光随着他合上的手掌慢慢收紧,“我不会走。”他勾起唇,双手插进口袋,迈着两条长腿走开。
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几杯高脚杯,里面盛着鲜艳的红酒,还有一个流着汗的矿泉水瓶。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操场,那里的阳光,那里一直弥漫的淡淡的绿茶味。她竟然还记得他的习惯和爱好,比如他打球时只喝矿泉水,他喜欢绿茶味的餐巾纸,他不喜欢吃海带····像一根毒刺,一边疼一边记得更清醒。
夏晞发来一条短信,是回她下午五点的那条。他说手机关机到现在,问她在哪里,来接她。所以谎言开始了···她说在做一个采访,会很久,大概九点半结束,会在西宫的路口等他。
她想起泉水,真的很久没再见到她。夏晞从没跟她提过他和泉水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也没问。喜欢夏晞的人很多,她不想让泉水成为那些人中最特殊的一个,这算不算心机。
那些忽明忽暗的灯光交错地落在她身上,然后慢慢移动,她抿了一口酒,涩涩的带着些苦味。她坐在角落里,望着不远处嘈杂的人群,总觉得有人在若有似无地盯着她···
“求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每个人,总是有一个你拒绝不了的人。他望着她单薄的身体****着,平静地躺在床上,雪白的手腕上系着那条蓝色的蕾丝带,眼角的泪流进两边的发髻。她依然缓缓地开口,嘶哑而干涩,“刘也,最后一次,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这句是陷阱,可是他为什么心里有些暖。泉水的谎言,泉水的交易,就是他可怜巴巴的爱情····
那天晚上是最后一次,他跟泉水缠在一起。他望着她雪白的手腕上开始渗着血,有些妖娆地浸湿了那条蓝色的蕾丝带,一怒之下,把她的双手毫不留情地扣在头顶上,朝着她怒吼,“你就这么喜欢他!”
泉水回答他,“你就这么喜欢我?”
他不做声,闷闷地甩开她的手,坐在床边狠狠地吸烟。
“那就别互相指责。”
差不多四十多分钟,夜未央已经人满为患。夏树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之前黄尹辰下来过,可是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坐下来不到两分钟,便一掐烟,追了出去。
林组长他们下来的时候直接朝门口的方向走了,都没和她道别。墨夏径直走到她面前,把那只发卡扔在桌子上,她也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却被他一只手覆上去,压在手背上,痞里痞气地说,“这么想要?”
她不说话只是瞪着他,瞪到墨夏开始松手。她不再是怯弱的王小树,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只发卡,却对着他满眼敌意。
“墨夏。”她开口喊他,然后把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推向他,“还给你。”
他眉心紧锁,那是他当年用来折磨王小树的那张银行卡,他说王小树知道密码,然后潇洒地走到她面前,把那张卡扔在她身上。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憋出一句话,“他打你了?”她没回答。然后他抓起眼前的酒杯,猛灌了一杯,“很痛?”
“如你所愿。”
他眉拧得更紧,“当时我在气头上······年轻容易冲动····”
“墨夏,如果年轻是借口,那么年轻的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去犯错,假若错的牺牲者不是我,犯了错又何妨。”她抬起眼朝他笑,笑得很苍白。他以为她恨他的缘由是那次的陷害,她一定受了很多折磨,所以她说了如你所愿。可是他现在知道了当年的那场复仇并不让他痛快。她的身体很瘦弱,没什么力气,骨子里却傲气得很,就算痛也不会喊出来·····所以她一定有过最煎熬的日子,她的傲气会让人爱恨不明地疯狂起来····
比如此刻,她淡定地焦灼着我的心脏。他闷声叹了一口气,像一声疲劳的嘶吼,然后他像一个老朋友般平淡地问候,“你过得好吗?····他对你好吗?”
这是什么勇气让我决定去问这句话,我不知道,只是望着她一定会说“我很好”的样子,突然间我觉得好累,却仍盼望着她千万不要说出来。
可是她却毫不留情地说了,“我很好。”
“那为什么还留着我给你的发卡?”
她瞪大眼睛望着墨夏,缓缓伸开手,“你说它?”
这一定是一个恶作剧式的笑话,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信念都被她一步步摧毁。他皱着眉问她,“那你以为从何而来?”
她突然觉得混乱。
墨夏第一次在她面前抽起烟,微微眯着双眼,隔着一阵雾气,有些危险和苍凉地望着她。弹烟灰的手指扣在桌面上,静悄悄的,等待着火星燃烧殆尽···
“所以说,你以为那只发卡不是我的才留到现在?”
她闭口不言。
混乱的时候唯一的理性就是让自己闭口不言,言多必失····虽然她现在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夏晞亲手送给她的发卡却被墨夏口口声声地指认。她也不记得何时,墨夏送给了她一个这样的发卡···
“一模一样吗?”她问。
其实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值得深究的不是发卡是谁的。她最珍惜的那只发卡,一定不是带着墨夏的名义陪伴多年····夏晞吧····
说不清楚,心里怎么堵得这么厉害,早就已经分过手了,今天却好像又失了一次恋。如果说很喜欢一个人该怎么表达,应该是这样,离开她的那天起,我的心情总在重复着失恋···那是沁入心脾的毒吧,会在晴朗平静的日子里出其不意地发作起来。
“王小树····”
“墨夏,我不再是王小树。那是个不好的名字。”那个名字已经带着它十几年多舛的命运入土。
“我就记得你叫王小树!”偏激又倔强。就算夏树她满是绿意和生机,王小树还是王小树,他初生厌倦的那个扭扭捏捏的王小树。可是后来他怎么就狠狠地喜欢上她了,可以不在乎她是否知道,做一个低调的好人,只对她好。
“王小树,那只发卡,全世界只有一个,是我亲手做的,也是我亲手给你戴上去的,你丫的别让夏晞拿着借花献佛!”
呵,她低下头,我竟不知道你曾这么珍惜过我。
“你笑什么。”他紧皱眉头。
“你怎么知道就是夏晞。”
“难道还有别人吗?”
又是一阵沉默。她很好奇怎么会和他坐在这里平静地说这么久···说那只身世神奇的发卡。说到底会生气,懊恼的不应该只是他,可是最后她怎么没做到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她盯着墨夏面前的那张银行卡,伤口结痂,不去撕扯便不会再痛,或许应该原谅我们两个人荒唐的青春···
他也看着那张卡,说,“王小树,最起码这张卡的密码不是我报复你的计划。”爱一个人开始,就习以为常地把她牵扯进他的生命,这样的人容易陷身,他没想过会是自己。“我很多需要密码的东西都是你生日。”
她突然攥紧手。
“我没有生日。我的出生是被所有人嫌弃的,怎么会有生日,墨夏,那是我骗你的。”
他的目光有些浑浊,盯着她片刻,又点起一根烟,往后面的沙发靠去,深沉地吐一口气,“好,王小树,你的确让我惊讶,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清清白白地亮出来了?比如,那三百块钱?不是迫不得已你应该也不想用我的脏钱吧。”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没错,不是迫不得已她肯定不会疯狂地去试那张卡的密码。可是她决定不告诉他那个孩子,被他们爱得随意恨得随意,而伤害的孩子····
“生活所需,救急的时候用过。”
他专注地抽着烟,冷漠又萧条。
我不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与其愧疚的让你一辈子记得,我更想对你说下面的这句话,“墨夏,就这样吧,从此各自为安。”不爱,不恨,不惦记···
他愣愣地看着她很久。
她华丽地起身。
玻璃桌上的那张银行卡,就像多年前砸在王小树身上那样让他感同身受···他在最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宣泄,凌虐,如果她还记得他的唇齿相讥,她一定恨着他,如何像她轻描淡写地说的那样各自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