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法律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原始的法律,丛林居民可能遇到的任何情况,它几乎都作了安排。
有一年,丛林遇到了麻烦。这年冬天丛林里一直没有降雨,并且连一点要下雨的意思也没有。豪猪伊基在竹林里寻找竹笋,可是一个也没有找到,因为所有的竹笋都干死了。他碰见了莫格里,告诉他今年真倒霉,连竹笋都干死完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挑剔食物了。莫格里没有把这当回事,只是笑着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哼哼,暂时是没关系。”伊基僵硬地抖了抖挂在刺上的枯藤。“可是你还能潜到蜜蜂岩下面的深池子里去游泳吗?”
“该死的,现在可不行啦。该死的水太浅了,我可不想把我脑袋撞破。”莫格里说。
“那太遗憾了,你连这点道理也看不明白,或许撞出一条缝来,还能往里塞点儿智慧呢!”伊基说完就赶紧躲开,怕莫格里揪他的鼻毛。
那年春天,巴鲁最喜欢的合欢树竟没有开花,那种粉红色中略带白色、闪着光泽的花朵刚形成花蕾就被酷热摧折了。肆虐的暑气正在不断侵入丛林的心脏地带,不仅动物们受不了,就是植物也在慢慢变黄,变棕,变黑。有一些离溪涧远一点的绿色植物都烤焦了,把枯黄的叶子耷拉着,毫无生气。
林荫里的水塘早就干涸了,连条死鱼的尸体也找不到,塘泥被晒得又干又硬,残留在上边的动物足印就仿佛镂在铁板上的甲骨文。鸟民和猴民从干涸的水塘里看出了点什么信息,知道丛林将要发生什么,在很早以前就北迁了。黑鹿和野猪在丛林里已经找不到什么食物,他们跑到很远的村子里,试图在干枯的庄稼地里觅食。奄奄一息的他们有时就在人的眼皮底下活动,人却虚弱得无法杀死他们。
只有鹞鹰朗没有走,并且还长胖了很多,因为尸体太多了,每天晚上他都忙着给那些死去的丛林居民收尸。他告诉虚弱得无法离开的野兽们,说没有必要北迁了,因为他连续飞行几天,看到丛林里到处都躺着死于酷热的动物。
莫格里自从进入丛林以来,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尝过真正的饥饿滋味,但是这时却只好胡乱找些东西填肚子,因为整个丛林也没有什么美味的午餐了。丛林里的所有猎物都已瘦骨嶙峋,巴希拉一夜能捕杀三次,却不够吃饱一顿。然而,最难熬的还是渴,有的丛林居民几天也没有找到一点水源,最后倒在了寻找水源的路上。
干旱仍在持续,并且有逐渐加强的趋势,吞噬了丛林里所有的水分,最后只在瓦因艮加河的主河道上剩下一缕细流。活了一百多年的野象哈迪看见河床已经露出来了,已经能看见河道正中央躺着的那块狭长石头了,他知道这块石头现出来就代表着缺水休战状态到了。丛林里好久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大旱了,他只在五十年前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他扬起鼻子,宣布了丛林居民休战状态的消息。黑鹿、野猪、水牛都用沙哑的声音应和,鹞鹰朗和蝙蝠蒙在空中绕着丛林飞行,一边飞一边呼啸着,叫喊着,传递着这个消息。
根据丛林法律,一旦进入缺水休战状态,丛林里就不能开战,特别是在饮水的地方。在这里杀死别的动物就将被处死,因为这时饮水比进食更重要,丛林法律会给每一种动物喝水的机会,他会让每一个氏族延续下去。这时候,所有的动物,食草的、食肉的都集中在这里排队喝水。
莫格里每晚都到河边来纳凉、与伙伴们见面。他此时的模样已经不成样子了,以前强壮的人娃不见了,没有毛的遮盖,他显得比同伴们更瘦,更可怜。就是叫敌人见了,就算他们饥肠辘辘,也不会动心的,因为这两块瘦骨头实在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此时莫格里的头发被太阳烤成了黑白两色,肋骨清晰可见。可是他的眼睛在缠结的刘海下面依然平静清澈,因为在这艰难的时刻,巴希拉告诉他,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镇静。
一天晚上,天热得像一个大火炉,黑豹说:“这样的日子我一想起来就要发疯,但是怎么办呢!我们只有坚持到底,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你吃饱了吗,人娃?”
“饱?我最少有三个月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样子的了。巴希拉,你是不是觉得雨季把丛林给忘了,再也不来了?”“我可不这么想!放心吧,我们一定要坚持住,咱们一定能看见合欢树开花,新草也一定会喂肥小羊羔的。现在咱们到和平岩去一趟,看看有什么消息。跳到我背上来吧,小兄弟。”
“我看还是我自己走吧,我还能自己站起来呢!说真的,你已经真的不像肥牛了。”
巴希拉看了看自己瘦骨嶙峋、满是尘土的身体,悄声说:“昨晚我杀死了一头套在轭上的小公牛。我几乎都跳不起来,如果他不是拴着的话,我恐怕都不敢扑过去!呜!”
莫格里大笑起来。“咱们现在真是伟大的猎手啊,”他说,“我也够勇敢的,竟然吃虫子。”两位伙伴穿过噼啪作响的灌木丛,来到河边,浅滩上的水朝各个方向缓缓流着,随时都有断流的可能。
“这水保持不了多久,”巴鲁凑过来说,“看那边的脚印,简直像是人走的大路。”
河对岸的平原上,草已经枯死,却仍不肯倒下去。鹿和野猪的足印,从十英尺深的草丛中穿过,全都通向河边。虽然现在还只是早上,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空,炙烤着丛林。每条长路上都挤满了匆匆赶来喝水的动物,现在所有的丛林动物们都把喝水放在了第一位,拥挤的路上尘土飞扬,动物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偶尔还能听到母鹿和小鹿的咳嗽声。
在河的上游,在环绕和平岩--休战见证物--的水洼拐角处,站着野象哈迪和他的三个儿子。他们也瘦了,没有肉的庞大身体显得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他们在月光下显得憔悴疲惫,毫无神采。哈迪下游一点儿的地方是鹿群的先头部队,再下面一点儿是猪和野鹿。而对岸长着高树的水边是肉食动物的专区,聚集着老虎、狼、豹子、熊和其他动物。
巴希拉走到水里,望着对岸一排排碰得嘎嘎响的角和怒睁的眼睛,那是鹿群和猪群在彼此推搡,都想争取一个好的喝水位置。巴希拉把四肢舒展开,身体的一边露在水面上,然后,他低声说:“如果没有法律的管束,在这儿狩猎真的很快乐。”
最后一句话叫河对边机敏的鹿听见了,饮水的动物都惊慌起来,他们害怕这些又饿又渴的食肉动物们忘了丛林规矩。“休战!休战!记住这是休战状态!”
“安静,你们安静!”野象哈迪低声吼道,“休战状态仍然有效,巴希拉,现在不是谈论狩猎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比谁都更清楚,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巴希拉答道,一边朝上游转着黄色的眼珠。“我吃的是河龟,抓的是青蛙。嗯嘎呀!要是我能像小鹿一样只嚼树枝就可以过活,那有多好!”
渐渐地,饮水的动物谈兴都上来了。乱哄哄的猪在哼哼唧唧,要求更多的空间,水牛们连滚带爬,低声吼叫着冲向沙洲,野鹿们在彼此讲述艰辛凄惨的觅食经历。他们不时向河这边的食肉动物打听点什么,可是大家带来的都是坏消息,丛林呼啸的热风仍在岩石、枯树、散落的枝条和水上的尘土间往返回旋。
“人也一样,有很多就死在地头。”一只年轻的黑鹿说,“我在日出和天黑之间就看见了三个。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耕牛就在旁边。咱们过不了多久也会那样躺着的。”
“河水比昨晚还浅了。”巴鲁说,“哈迪,你见过这样的大旱吗?”“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哈迪一边用鼻子往背部和身体两侧喷水,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