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阴雨天。
小沟里的水满了,浑浊了。桃树的叶子落光了,露出瘦骨嶙峋的枝叉,在灰白的空间瑟发抖。
满德没有去走村串寨。党囡也没有去学校。父女俩把力气全用在铁锤上,锤声好像是往地层里迸发出来一样,沉闷而单调。
做爹的只顾抢起手臂,把眼睛瞄在冒烟的铁块上,不停地下锤。桔红的铁块一会儿扁,一会儿圆,折射着不同的光。满德稀疏的长眉毛下的两只眼珠,成了两个鲜红的火球。带着咸味的汗从干燥的头发里浸出来,吃力地在脑门和脸面的皱纹里游动,闪闪烁烁。褶皱的面部像嵌上了无数颗晶亮的小星星。
党囡呢,忙着拉风箱,还帮着抡大锤。她的手心里已经磨起了几个泡,白嫩嫩的皮肤多了几个红点。有个血泡还炸开了,露出了肉,怪疼,如同针刺一般,难熬呢。难熬也得熬,开始她抡大锤,狠狠地干了一天,但晚上睡在铺上身子像散了架一样,膀子像脱了臼一样火辣辣的疼,翻身都不敢翻。爹一边用烧酒给她擦,一边安慰说:“囡啊,忍受着一点,慢慢就不疼了。出大力学手艺呢,哪能不伤筋动骨……熬几天,等你手上的血泡散了,起老茧了,就不疼了。”她记着爹的话,咬着牙,坚持下来。这两天身子果然不疼了,手膀子也合数了。就是手心里的血泡还像一个个红豆似的,鲜亮透明,还没进化成老茧。当然,打铁并不是就能把一切忘个彻底,只要扯火的时候,她就会看着炉子里一舔一舔的火苗出神……
一块烧熟的铁又放到了砧子上。满德用钳子狠狠钳住,敲去发黑的皮层,举起小锤打了一锤,等党囡打下大锤。
党囡没注意,听到爹的锤响,慌忙站起来,举起大锤,但锤把位置没调好,手心里的水泡一顶,疼得钻心。她皱起了眉头。
“打铁要趁热,讲个麻利。你磨腾半天,铁冷了,还打得动?”满德埋怨着又把铁放进了火炉。“姑娘家,眼睛珠要瞪在铁上,心里要想在铁上,不能走神,功夫才来得快。记住,打铁全靠本身硬。”
炉火反射出红光,照得家里一片红。做爹的唠唠叨叨,说得认真仔细,可是做囡的心飞得远远的,老想着夜里做的梦。这是个奇奇怪怪的可怕的梦,她梦见自己的上牙突然掉了一颗。照迷信的说法,这可就成了了不得的事。她能不想,不多看看爹,一辈子就这么个亲人,爹吃了多少苦,还没享过福。
“党囡,快扯火!”
她匆忙放下锤,跑到爹的左边,拉起了风箱。
炉子里立刻飞起了爆裂的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