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囡……党囡……”
这年深秋的一天,满德走村串寨回来,看到一向紧闭的大门开着。他感到很奇怪,还没进家就喊,可是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奇怪了,党囡到哪里去了?他紧敏着眉头,匆匆走进家,把肩上的担子放在堂屋里,又喊,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再看看家中的东西,依然如故。
“党囡……党囡……。”
他又匆匆地出了门,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村子的小巷里窜来窜去,像一只找不到窝的鸡。遗憾的是,听不到那甜嫩的回音,见不到那小牛犊似的身影,呼唤来的倒是村民们不快的神情。
“大婶,见到我家党囡没有?”
“没有。”头摇着,表情阴冷,向他斜望了一眼……
“二嫂,你今天在村里有没有见到我家党囡呀?”
“要见她,我就该倒霉。”
这女人嘴一歪,扭动着水蛇腰,匆匆地避开……
这小小的村子,几乎每一个人都问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依然杳无音讯,见不到影子。
他心里只想着党囡,对人们那种如临魔鬼一样的神情并不在意。
“党囡……党囡……”
他又跑到村外,围着村子转,围着村子喊,逗得村子里的狗呼呼窜出来,呲牙裂嘴地朝他攻击,狂叫。
依然没有那尖嫩熟悉的回音和身影。
他望着黄金般的旷野,望着遥远而神秘莫测的蓝天,心似乎停止了跳动,血似乎停止了流动,身子也随之僵直了……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一幅失去生机的画图——一幅古板呆滞的油画。那些贪吃的麻雀成群的在上面打旋,轰地落下,又轰地飞起,对田野里摇摇摆摆的稻草人毫不惧怕。
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一口气,一边默默地说:“党囡,爹苦命的党囡,你去哪里呀?”一边想着党囡可能去的地方,但想来想去,还是失望。党囡究竟能去哪里?他眼前突然一亮,顿觉恍然大悟。近来学校不是又招生了吗?为这事,父女俩还拌了好一阵口舌:
“爹……”党囡把嘴噘得老高,把印着黑斑的半边脸对着他。
他抬起头,看着她不高兴的样子,以为又是要什么好吃的,就说:“你不高兴?乖乖守在家里,要哪样好吃的就说。”
“吃的东西我不要。我要……”
“你要哪样?”
“读书!”
“读书?”
满德一听,惊讶得半天没合下嘴,心里也有了悲凉。读书,他何曾没有想过,可是能行吗?那些贮存在大脑中的各种东西又浮现出来了……
“党囡啊,你还小。”他劝道。
“我才不小,村里比我小的都读书了。就我……只能看门。”
“你是你,人家是人家。人比人,气死人,毛驴比马驮不成。”他有些伤感。
“我认得了,你是怕人家说我怪话。”
“……”他不出声。
“爹,你就答应吧!”党囡靠近他,双手吊着他的脖子。
他深情地注视着党囡的脸,注视着脸上那块黑斑,突然说:“书还是不能读!”
“我就要读。”党囡双手放开他的脖子,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执拗地说。
“你敢!”
“爹,人家是人,我也是人,可是人家能读书,我咋会不能……我不是鬼,不是啊!”党囡哀求着,痛苦地把长久以来关闭在心里的呼声倾吐出来。是啊,她转眼是八岁的女娃了。
满德身子当时像被一把大锤击了一下,散架了……
他想到这里,又朝南边望。南边有一个村子,很大,是大队所在地,学校也设在那里。她会不会跑到学校里呢?他这样猜。
“大爹,你找党囡呀?”一个男娃站在他面前,昂着头看他。
这是隔壁的大柱。
“你见到她吗?”
“见到。”
“在哪里?”
“学校里。放学的时候,有个女老师在跟她说话,还发给她书。她还朝我笑。”
“没认错?”
“没有。我看见了她脸上的黑斑。”
满德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一只离巢的小鸟在阳光下飞呀飞……